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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硝煙終起鞍鐙垂(四)

  至于說從一些城邑吸引無地者助耕者前來沛邑當兵,則完全是有點征召雇傭兵的味道了。◢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

  若以天下論,墨家是可以很有錢的,只要墨家內部同意適放開手腳,源源不斷地財富就可以集中到這里。

  《貨殖列傳》中記載了動輒累計千萬的巨富。

  在大一統的條件下,巨富的力量未必能夠顯現出來,但于此時若真有千萬巨富,那是可以震動一方的。

  孟嘗君放高利貸每年得錢十萬,再加上點封地收入,就能養得起門客三千。

  適若放開手腳,趁著晉楚爭霸又起,中原大戰即將開始的這十余年,莫說每年的錢十萬,便是翻幾番也不是問題。

  然而難點就在于墨家兼愛非攻的學說,一些東西賣不出算不算是“助天下好戰之君”。

  這一點適掌握的宣義部已經提前開始吹風,只是想要說服這些心志堅定的墨者高層,不能夠只講目的,還得講理想講道義。

  高孫子曾經就因為烈酒的原因,和適產生過爭論,認為這是耗費天下糧食以讓少數人享受,這是利于王公貴族而非利于天下。

  璆琳玻璃一物,適有想法,即便提前吹了三年的風,可是想要說服眾人還是極難的。

  沛縣不沿海,但是鹽泗水而下到淮水入海口,那里有大量的水草,焚燒之后就是上等的堿灰,也是呂布蘭法出現之前玻璃制造業最好的堿來源。

  適離不開墨家,沒有墨家的組織,他什么都做不成。

  但在墨家想要成事,又必須講道理,講清楚這是利天下的,然后得到墨家眾人的支持才能做到。

  除了璆琳,還有許多許多的事物,都是如此。

  若二者只能選其一,適寧可選擇一個有規矩的墨家,也不會選擇一個經商巨富的機會。

  如今火槍火炮與馬鐙,都已經展現給了眾人。

  與之相應的軍制改革也已經說出。

  剩余的,就要說出今后墨家的路線和目的,至少要說清楚短期的目的。

  沛縣和彭城已然到手,墨家現在需要一個五年十年內的目標。

  眾人都聽出了適之前那番話的弦外之音,適也明白,有些話今日必須要說了。

  若是連這些人都不能說服,墨家大聚之時,有些話就真的沒法說了。

  因為一些話,如果現在就說的很清楚,墨家很快就會陷入天下君王的圍攻之中。

  他看看眾人,微笑道:“巨子、同門,我聽聞世間的謀劃,分為兩種。”

  “一種是陰謀,如獵人布置的陷阱,需要洞悉百獸的動向,才能成功。”

  “一種為陽謀,如春日的暖陽,它并不想融化冰雪,只是閑著沒事出來照耀一下大地,而那些冰雪自然就會融化。”

  “如今火器于鞍鐙已出,鐵器稼穡已改,正如春日暖陽,會將冰雪融化。”

  “只是,這個過程可能會有些緩慢,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借助這春如暖陽,做讓這一切變得更快的事。”

  “最終,才能利天下。否則的話,若現在火器、鐵器、良種、堆肥之法盡出,按說我們墨家便可死了,反正時間一久自然會利天下…”

  他早已講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軍制與農業生產水平之間的關系,眾人對于這一點還是信服的,從長遠看只要天下總有一天會得利。

  然而長遠看每個人都會死,這樣說是毫無意義的,墨家眾人自然不可能這么做。

  適的意思始終如一,就是發展技術,然后當技術層面足以支撐“樂土”的時候,讓天下的政事法度道德,符合與之相應的技術水平。

  這便是借勢。

  在墨家眾人看來,適善于借勢,從之前的商丘之戰到后來的吸引天下游士,以及差點促成的中原弭兵,都是在借勢。

  而這一次,適要借的勢,不是各國力量的平衡,而是生產力這個隱秘的卻又真正影響天下的大勢。

  這勢若能借好,才算得上符合這個千年未遇之變局。各國變法,無不都是借這個勢,只是他們并不知曉,而是憑借敏銳的本能去這樣做。

  墨子聽了適陰謀陽謀的說法,笑道:“你既說到陽謀,不妨說的更清楚些。”

  適退后一步,笑道:“那請巨子為封地貴族,一切以‘利’為先,不要講仁義。如果您這個封地貴族講仁義的話,我們墨家與儒家,又何必要在天下宣揚仁義呢?”

  墨子點頭,笑道:“聽你的。我如今便是封地貴族。”

  適又沖著公造冶道:“那請您為貴族私田上賃田而生的農夫。”

  公造冶也笑道:“我雖不懂稼穡,但除了稼穡不會之外,農夫的別的都會。”

  適想了想,便道:“巨子,您如今有私田數萬畝,租種于農夫,每年繳納租畝。自您祖父之時,便是如此。除了這些私田,尚有封田。”

  墨子點頭道:“這樣的人,宋國許多。不少貴族借公田之利,挪以私用,以公田勞作為名,迫他人開墾私畝。”

  適點點頭,又沖著一旁的高孫子道:“您現在是一個從沛縣學成的商人,非是墨家弟子,也不談仁義,只談利益。商人重利輕別離,自古如此。”

  高孫子也點頭稱是。

  適道:“如今,戰亂四起,晉楚爭雄,所能得巨利者,糧食、布匹、銅鐵。”

  “銅鐵不論。如今高孫子從沛縣學成,得棉花良種與壟作牛耕之法。他又有錢,于是買犁鏵耕牛。”

  “然后,巨子假有十萬畝私田,原本需要千戶耕耘,才能租種繳納租畝,假年入錢十萬。”

  “又多放貸,農戶繳納租畝之后,難以為生,手中余財不能夠購買耕牛鐵器,更別說用壟作之法,也只能用石器骨器耕種,年復一年,愈發貧窮。”

  適說完,看了一眼高孫子道:“高孫子如今得了沛縣稼穡之學,又有錢財購買耕牛鐵器,細細一算,巨子的十萬畝私田,只需要雇傭耕者三百戶即可。”

  傭耕助耕,于戰國時期早已經出現,就是專職給別人種地的農業雇工。

  后大澤鄉起義的陳涉就是“嘗與人傭耕”的。

  韓非子評論天下人“趨利”的時候,也曾說過:那些農業雇工使勁干活,主人便好好招待他們,并不是因為農業雇工愛主人,也不是主人愛雇工,只是各取所需。招待他們給他們錢,他們才好好干活,反過來也一樣。

  適笑著看著墨子,笑道:“高孫子如今想要得利,于是問清楚巨子您的私田每年畝稅不過十萬,而且農夫動輒就不能夠償還。所以,他出每年十五萬錢,租種您的私畝,你會同意嗎?”

  適不等墨子回答,又道:“我便是沛縣墨家,如今我曉天志,又做出了許多事物。”

  “如可以透光但卻隔絕風雨如冰頭名的璆琳,如潔白如雪叮當有如金銅音的瓷…等等這些,都是花費高昂,別人都有,您卻沒有,您愈發覺得您缺錢。”

  “又隨著鐵器普及,你所收取的租畝不變,可是收來的糧食換成錢卻日賤,而墨家又只收錢財賣給您璆琳陶瓷之類的器物,您更缺錢了。”

  墨子看了一眼適,想著適剛才在這扮演之前說的“以利為先”的話,說道:“既高孫子出十五萬錢,又是一次給付,我如何不租讓?”

  高孫子也站在適所說的角度上想了一下,問道:“只是我這十五萬錢,真的可以得利嗎?”

  適點頭道:“是的,是可以得利的。鐵器牛耕輪作,都可以讓產量增加甚至加倍。”

  “您又獲得了沛縣的棉花良種,各國紛爭大起,急需布匹,棉布在沛縣可以紡織成布,效率數倍于麻,所以急需棉布。您必能獲利。”..

  高孫子想了想,說道:“若如此,那我便租用巨子的私畝。只是…”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公造冶,笑道:“只是原本這十萬畝私田,需千戶租賃種植。如今我有鐵器牛耕耬車等物,所需擁耕者不過三百戶,公造冶…你不要種田了,去做別的吧。”

  公造冶知道自己所扮的正是租種貴族私田的農戶,聽高孫子一說,面對巨子道:“巨子,請您有仁義之心啊,我不耕種,又靠什么生活呢?就算是開墾荒地,我又不在沛邑,也沒有錢買鐵器…”

  墨子搖頭道:“你又不能給我錢,只怕你若不走,我為了租給高孫子,還要派私兵趕你走呢。”

  公造冶面作苦色道:“可我能去哪啊?又該怎么生活呢?”

  適順手又把一旁的禽滑厘拉出,說道:“禽子假為織工,得沛縣之新織機。值天下鐵器普及,農戶有余糧而交換日興、各國征戰急需布匹之時,積累錢財,購新織機二十,正缺人手。”

  禽滑厘聞言,直接望向公造冶道:“公造冶,你既無田可耕了,不若入城,與我織布。既為得利,我每日只管你兩餐,少與你錢。”

  公造冶想了想,苦笑道:“便是只管我兩餐,我也要去啊。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他眼望著適,適終于笑道:“是還有別的路的,只看你肯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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