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有著不同境界的追求。隨{夢}小◢說шщЩ.suimEnG.1a原本適不能理解,直到他來到這個亂世,見到了墨子這樣的人物,終于明白了這種追求與氣度的區別。
眼前他不知道這個老者是誰,但卻聽聞這人醫術高明。
為醫者,若是求名、求利,此時都不會來到這里。
即便墨家是很講功利的,但常人眼中的名利對于這樣的人物而言已無意義。
名垂青史也是一種求名,探知不解也是一種追求,適覺得這樣的人物,用平常人的道理很難打動他們。
正如墨子,作為春秋戰國十豪之二,他所追求的東西是尋常人所能理解但卻未必會如此堅持的。
適沒有吹噓什么,他所謂的那種辦法,只是經驗主義總結與理性推論的結合,于自然學科此時的發展程度可謂是通用的。
長桑君看過適的一些文章,知道此人所言不虛,思索一陣,心想自己已經有秦緩這樣的弟子,一生所學都能傳授。
而自己想要得到的更多的東西,看似遙遠,但在不斷創造著驚人傳奇的墨家這里,似乎也不是遙不可及。
見適如此說,便笑著點頭,終于說道:“老叟人號長桑君,這是我的弟子秦緩,字越人。”
他自持身份,自己雖不曾見過墨子,但兩人互知名聲,適是墨子的弟子,因此便將秦緩引薦于適。
適看了一旁的秦緩,心中念叨一番,不由一個激靈。
秦越人?
他自然不曾見過這位后世被人以黃帝時代扁鵲之名代稱的人物,可是讀過的書中總是感覺這人應該是個鶴發童顏的老者。
哪里想竟然是個年紀也就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輕人,沖著自己行禮之后,適也急忙還禮,壓抑著心中的激動不敢外露。
他已經見過或者聽說過不少人物,這種激動只是源于墨家終于靠著利天下之類的說法,吸引到了墨家急缺的人才。
幾年的歷練,適不再是那個喜怒形于色的少年,只是打量了一下此時還不能稱之為扁鵲的秦越人。
《史記》的記載中夾雜了不少神話傳說,按史記所載,秦越人是得到了長桑君的神藥,吃下去一個月后雙眼如同核磁共振可直觀臟腑,看似診斷實則只是為了掩蓋雙眼的秘密。
適覺得這可能只是一種古人對于醫學的幻想,馬叔說神話都是用想像和借助想像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的一種藝術。現在想來,關于扁鵲的神話,大抵也是此時醫術的一個發展方向。
源于巫術,源于貴族喪葬需要的縫合和解剖,最終人們想要探求人體的奧秘,想要知曉內臟的運轉,于是才有了神話中扁鵲的那雙眼睛。
適自然不相信什么服藥而目明之類的話,因而他相信長桑君的手段一定高超,不是仙人,而是一名游歷四方的名醫,將一生所學盡傳于弟子。
他此時不能表現出對秦越人的震驚,卻可以表達出對長桑君的震驚,畢竟這是個墨家許多人提及過的人物。
行禮之后拜道:“我多曾聽先生與同門提及您的名聲,說您云游北海蒼梧。治病救人以利天下,是我們墨家一直佩服的人物。”
長桑君也回道:“墨翟行義天下,力求兼愛非攻,死而無悔,我亦佩服。”
互相夸贊了一番,適便道:“我曾聽善于釣魚的人說,鯉魚一定要用香餌,釣,鯰魚要用臭餌。這一次泗水之畔,不知道是哪一種餌料將您吸引來了?”
以釣魚類比,極為抬高長桑君的身份,長桑君笑道:“利天下之說,一直是我所喜歡的餌料,只是商丘一戰中原弭兵,墨家才算是將釣鉤安放。”
“空有魚餌而無鉤,即便有些魚想要上岸,也不知道該怎么上啊。”..
適聞言微笑,又說幾句,便邀長桑君上車,同往沛邑。
至五月麥收時節,除了中原各處的墨家組織都返回沛邑之外,還有斷斷續續地各地而來的游士、落魄貴族、庶農工商之輩,共計兩千余人。
其中既有長桑君這樣已經名滿天下的人物,也有不少家貧求學依靠墨家的資助才能成行的庶農百工。
楚王熊當死前,也履行了與墨家的承諾,遷五百戶工匠至沛邑。
再加上之前數年,林林總總懷著各色目的來到沛邑的人,聚集至此的天下人物已有三五千。
人數不算多,對于“三萬戶之城一人可掌”的墨翟而言,這點人可以分配的清楚。
對于沛邑這幾年發展下積累的糧食,一下子多了三五千人也不會出現糧食危機。
西到丹陽宛城、東至即墨高密,不同地方的人匯聚到這里,說著各地的方言,假以時日,一種以宋地方言為基礎、融合天下各處方言的語調也會慢慢產生。
這是可以期待的,也是可以預知的。
來了這么多的人,可墨家的人數卻沒有增加多少,這幾年發展下來,進入墨家的條件依舊嚴苛,從適初來時候的四百多人,現在增多到了六百余人。
那些新來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墨者,而只能算是仰慕墨家的一些人,如果善加利用,是可以加入墨家的。
墨家需要發展壯大,需要新鮮的血液,更需要在嚴守規矩的同時,適當放寬條件。
只是這件事不是適自己能夠決定的,必須要得到巨子以及墨家七悟害等人的同意。
當墨家不再是一個秘密組織的時候,就意味著墨家必須要說清楚自己的政治目的,成為一個明確目的的政治團體。
要做什么?
怎么做?
該打倒誰?
該推行一種什么樣的規矩制度?
都必須不能夠再隱瞞自己的想法,也都必須讓天下知曉,而且利用天下混亂中原大戰的二十年時間發展起來。
適覺得,是時候將一些東西放在明面上了,至少一些短期的目標是可以放在明面上了。
只有放在明面上,才能夠擴大墨家的規模和人數,才能夠讓墨家在墨子死后依舊團結在一個固定的目標下。
數千人來到沛邑,看起來墨者大聚要討論的只是這些人加入墨家的事,實則是要確定墨家的最終目的,對外喊出來墨家觀點,這樣才能夠讓這些人加入。
墨家到底要干什么?
其實來到這里的很多人并不知曉,甚至于一部分墨者也不清楚。
兼愛、非攻、尚賢,都是最終的目的。
可怎么達成“樂土”的過程,卻沒有說清楚。
或者說,刨除掉“樂土”中那些流于表面的東西,天下應該是一種什么樣的制度?什么樣的土地歸屬?什么樣的制法基礎?
這是必修要明確的,也意味著一旦明確,墨家的敵人也會明白他們的敵人是誰。
但同樣,那些有志于此的人,也會蜂擁而至不畏艱難。
取舍之間,在于適,而不在于別人。
因為他想要在這一次墨家大聚上把問題挑明,而除了他之外,別人未必會挑明這個問題。
很多墨者對于這一次墨家大聚的想法,認為只是源于晉楚爭霸又起、中原弭兵夭折這件事后,墨家該怎么辦?
實際不然,中原弭兵夭折是適所期待的潑醒一些沉溺于幻想中的墨者的冷水;晉楚爭霸又起則是墨家不再幻想之后的完美外部環境。
這一次大聚沒有那么簡單。
墨子隱約能夠覺察到些什么,因為這些日子宣義部的宣傳方向,看著沒有什么問題,但是仔細品讀總能覺得有些不對。
他倒是沒有懷疑適,只是在反思自己之前的一些想法。
差點成功的中原弭兵,算是墨子一聲兼愛非攻節用發展這一切理想最為接近實現的一次。
只是高興了不到半年,一切都化為了泡影。
適這幾年提過很多次拳頭和道理結合的說法,墨子回首這一切,也隱隱覺察出了一些味道。
自己行義五十年,講了三十年道理,見過楚王越王宋公魯侯齊侯等等君主,守過商丘平陸開陽煮棗大小城邑。
可到頭來,自己的理念沒有一個君主聽,哪怕那些君主一個個都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也折服于自己的學問和能力。
然而,商丘一戰,武力俘獲楚王,平衡中原勢力,火藥墨者援助守城,大國平衡保持穩定…竟然差點促成了中原弭兵這一墨子愿想了幾十年的夢想。
這不是靠和王公貴族講道理講出來的…宣義部沒和王公貴族講過道理,而只是和商丘的庶農工商們講過道理。
他的夢想從未改變,就是救世,救禮樂崩壞之后的亂世。
救有兩種辦法,要么回到舊時代的一切,要么就斬舊立新,用新的符合時代的規矩取代舊的規矩,達成天下大治。
這是墨家與儒家的根本分歧,也是雙方之間斗到最后逼得黃老學派中專門分出了一支想要調和儒墨矛盾的原因。
他既想救世,也在看到這么多天下人物聚集沛邑之后,認可了適說的“此乃救世之端”的說法。
只是,端是起點。
終點又在哪?不知道終點,又怎么能判斷今后的路該走哪一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