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種各有勝負的戰果中,與執政駟子陽有很大的關系。隨夢小說.SUIMENG.lā
鄭國作為最早改革、最早成文法、最早民間法自發取代官定法、最早出現鄉校討論政治的國家,一直很混亂。
子產死后,鄭國的繼任者改革了子產的政策,七穆之間爭權奪利,不能安歇。
駟子陽一系經過長年的政治斗爭,以鄭將近五分之一的封地,獲取了執政地位。
而他的政敵們,則集中到了以太宰欣為首的太宰一派之中。
夾縫中的鄭君,只能利用貴族之間的矛盾,艱難而悲苦的存活著,雖不至于如齊侯一般淪為貴族的吉祥物,但卻依舊沒有太大的權勢。
駟子陽的權力太大,所以鄭君不得不與太宰欣等人結成一派。
駟子陽權勢既大,便有野心,又因為靠近三晉,深知變法的重要性。
家族在當年韓武子殺鄭幽公之時即位,上臺之后,利用自己的封地武力優勢,與鄭國的成文法傳統,展開了一系列變革。
后人曾載:子陽剛毅而好罰,其于罰也,執而無赦。
他算是早期的法家人物,雖說當年子產執政的時候,也是用過重法,但是子產深知“張弛之術”,并沒有一味地采用重法,而是張弛有度,百姓信服。
可駟子陽只學到了重法,卻沒有學到其中的精髓部分,加之這種變革不可能不觸動貴族利益。
而鄭國又是有貴族煽動百姓政變的傳統的,最終原本的歷史中,駟子陽也是死于被煽動的政變,百姓怒而殺之,鄭國自此分裂最終滅亡。
鄭國有法,而且有成文法,甚至這成文法還不是官方擬定的。
當年子產執政的時候,鄧析利用自己巧舌如簧的辯術,不斷幫著國人打官司,自己閑暇時間寫了一本《竹刑》。
鄭國雖有刑鼎,可是畢竟笨重,知道的人少。
鄧析的《竹刑》卻廣為流傳,以至于鄭人皆知有《竹刑》而不知有《鼎刑》。
最終,鄧析被殺,但是流傳甚廣的《竹刑》也成為了鄭國的成文法。
駟子陽上臺之后,便利用流傳甚廣的《竹刑》,變更了一些法律,從而變得更為嚴苛,以此變法。
只是,鄭不是秦,沒有那么好的地理位置,四周皆是大國,如同宋國一樣,越是有大國之心,死的越慘。
只是現在看來,似乎變法略有成效,經過嚴苛的變法,鄭國兩次擊敗韓國,算是復了當年殺幽公的一點仇怨。
前幾日當禽滑厘訪鄭的時候,駟子陽是極端歡迎的。
一方面是因為墨家眾人在商丘做下了好大事,天下震動,墨家已經隱隱有雨小國之君分庭抗禮之勢。
二則駟子陽有野心,也有抱負,所以既不親晉也不親楚,而是一直想要保持鄭國的獨立性,希望多年變法之后讓鄭國強盛。
他這個執政,或者說他的家族,也可能取代鄭君一系,登上君位。
所以他不希望任何大國干涉鄭國的內政,但是卻善于利用大國之間的矛盾為鄭國爭取更多的利益。
禽滑厘代墨子傳達的中原弭兵之事,駟子陽一系絕對支持,其黨羽密布,鄭君與太宰欣需要合力才有可能壓制住駟子陽的勢力。
而這件事上,久經戰火折磨的鄭人,又拋棄了因為刑罰對駟子陽的怨恨,支持弭兵會。
因為禽滑厘在鄭國與鄭君和執政駟子陽的交流是愉快的,駟子陽表示只要三晉同意弭兵,那么鄭國一定參加。
而且愿意放棄和韓國的仇恨,暫時與韓人休戰,也為鄭國休養生息變法成功做準備。..
墨家給出的承諾,則是如果鄭國愿意參加弭兵,那么若是再被韓國攻打,墨家會派人前來幫助守城。
同時,也傳達了楚王為弭兵會做出的承諾:鄭、宋兩國,若是三晉來攻,楚人必北上救援,天帝鬼神為鑒!
雖然幾次戰爭,鄭國勝韓國與負黍、黃池,但是鄭國也損失不小,而三晉向來合力,又不可能真的威脅到韓國,如果真的有威脅到韓國,魏國必然出兵,到時候就不能夠地擋了。
只是騎虎難下,如今鄭人多有復仇情緒,怎么說殺一國之君這種事也算是恥辱。
尤其是駟子陽當初又是憑借這個理由,以對韓開戰為理念成為了執政,可他明白實在是打不下去了。
幾場大戰,韓人損失雖大,可韓國廣闊,哪里是鄭國能比的?
只要失敗一次,鄭國休矣,他這個執政也必然會被推翻。
即便不是被韓人所殺,國內的反對派系、太宰欣、鄭君等,都會找機會下手。
仇恨,只是上臺的理由。
上臺之后,仇恨已不重要。
駟子陽正愁如何結束韓鄭爭端的時候,墨家商丘一戰的消息傳來,當即令他振奮不已。
弭兵!
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墨家,這就是最好的宣傳。
而且,一旦弭兵成功,鄭國的變革也可以繼續開展。
駟子陽獨攬大權,封地又多,此消彼長之下,二十年和平,也就意味著自己家族將會徹底取代鄭君一系,成為鄭國真正的主人。
哪至于如同現在,還需要借助對韓仇恨來聚攏國人的支持,開展種種變革:凡反對變革的,就是站在韓人那邊,是鄭人的死敵,這樣的理由之下,其余貴族們也暫時不敢亂動。
鄭國已經打不動了,駟子陽也不敢再打下去了,可是因為煽動仇恨上臺執政的他卻又不能直接停戰。
禽滑厘辯術亦強,又有墨家商丘一戰做底氣,更有楚王先盟為后盾,種種條件一說,略微一傳,鄭都震動,皆愿弭兵,以求稼穡變革鐵器農具。
禽滑厘的分析,駟子陽相信墨家的判斷,也相信這一次三晉也一定會參加弭兵。
因為商丘城下,墨家只是敗了楚王,卻沒有殲滅楚軍,因此楚人的勢力仍大,而榆關、大梁等地的楚之縣公更是掌握極多的部隊,圍宋之事并未參與,一直在防范著三晉南下。
駟子陽志得意滿,只覺得墨家為他們家族創造了一個極好的機會。
可不想,禽滑厘剛走不久,南邊就傳來消息。
楚王遇刺,王子疑即位,王子定出逃于鄭。
終究,王子定的母親是鄭伯之女,這是正宗的甥舅關系,鄭國總要表態。
而王子定前些日子奔逃至鄭后,即刻派人前往三晉,希望三晉能夠出兵護送他回國即位。
晉楚世仇,可對于王子而言,這種世仇不如自己即位的意義大。
什么都可以商量,哪怕削弱楚國,出賣楚國的利益,他這個楚國王子也可以做,只要能夠讓他回國即位。
因為此時的楚國,不是他熊定的楚國,而是他哥哥熊疑的楚國,那么賣此時的楚國,并不是賣自己的楚國,賣起來也就毫不心痛——不是自己的東西失去了,怎么可以算是損失呢?
種種利誘之下,駟子陽知道,幾天前禽滑厘所說的弭兵會一事,已經絕無可能。
三晉不可能錯過這個機會,弭兵已經成了泡影。
鄭人必須表態,而且很顯然只有一條路可走:出兵護送王子定入楚,以此換取足夠的利益:榆關、啟封、中牟、大梁!
若能得到此四邑,不但鄭國可以增加力量,他駟子陽也可以將這幾處占為自己的封地,從而讓自己的勢力更加強大。
至于中立?
這件事已不可能,鄭國的位置比宋國要糟的多。
晉楚爭霸,必要圍宋,因為宋在側翼,必須要保證宋國的中立和親近,但是于整個戰局無補。
晉楚爭霸,必戰于鄭。因為鄭在中央,可以直接威脅到楚國的中心地帶南陽盆地。
方城若破,楚國危矣。
鄭國只能站隊,不能中立,而且站隊也只有一個選擇:與三晉合力,入王子定。
姻親關系只是一方面,利益許諾也是一方面,畢竟自己的外甥若不支持,那么總是說不過去的。
而且,若是鄭國繼續選擇與楚結好,終于抓住機會與楚國爭霸開戰的三晉第一個就會對鄭國下手。
原本只是鄭韓交兵,魏人沒有參與,但若不支持王子定,魏韓合力,鄭人必不能擋。
中立,在楚國忽然出了這么大事的情況下,就是個笑話。
力量平衡已被打破,幾天前萬眾歡騰的弭兵夢想,如今也是個笑話。
既然已經成為了笑話,也就不能抱有任何的幻想,駟子陽正是這樣一個人。
而在這之外,駟子陽還有更大的野心。
三晉與楚爭霸,入王子定,若支持王子定的貴族們云集響應,三晉必能攻破長城,進入楚國腹地。
而楚國腹地,不是鄭國也不是他駟子陽的利益所在,得到了也守不住。
所以,必須要在三晉反應過來之前,率先對楚宣戰,以入王子定的名義,趕在三晉出兵前先行那些武陽榆關,若能那些中牟、大梁、啟封等城,更是再好不過。
拿下這些,便不需要繼續深入楚地,而是趁著晉楚交兵的時機,再捅韓國一刀!
駟子陽盤算了一下,王子定求于三晉需要時間,三晉整合紛爭出兵又需要時間,自己有大約一年的時間可以完成自己的野心:
一年內攻下榆關等楚國東邊的土地,一年后三晉出兵后鄭國搖旗吶喊卻不出兵,反正鄭國不出兵三晉為了削弱楚國也必然出兵,到時候抓住機會攻打韓國。
只怕屆時魏人為了鄭人不和楚人站在一起,又只能承認這是鄭韓兩國私怨,不會干涉。
到時候既獲得了楚之大邑為自己封地,又攻下韓之邊城對內宣傳自己復了當年韓武子殺鄭公之仇,這鄭國豈不就是他駟子陽的了?
駟子陽心想:這就是天命啊,否則又怎么會有這么好的機會降臨在自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