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心知,適剛才談及鬼神監督和制度規矩的問題,也是在說這個事,沉默思索,考慮適的這些隱約的話,終究沒有說關于此事的只言片語。
又看著外面篝火,許久言道:“此事先不提,如今楚人必與城內有應,我看明日便可派那些人出城一戰。”
“若楚人有什么計劃,正好可以打亂他們,也好為我們爭取時間。”
“再者也為日后事做好充足準備,知曉楚人的調動、反應種種。”
“城內…一切照舊。墨者戒備小心,反正明日墨者不出戰,一旦城內有變,則可彈壓。”
適道:“楚人必不知道我們準備先派城內人出城試探,倒是不必多慮。若是城內有事,也必然是我們墨者均無力阻止的時候。”
“先生,商丘雖看似有蕭墻之禍,但卻未必是壞事。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提一句,咱們不是為了守商丘而守商丘,而是為了將來能更好地利天下。”
“希望先生與諸君能夠時刻牢記這一點,這非是尋常事。”
墨子嘆了口氣,終于點點頭道:“我知道。這事終究還要再商量。”
適道:“這事就算商量,也必須提前制定出章程,一旦有事,便可實行。先生,我只是想說,若我制出什么章程,非是我樂于如此,而是料敵于先。”
墨子笑道:“這我可以分辨。明日之事,你需在城頭觀看,觀看楚人動靜、營地、時間…且先去睡。”
適行禮拜別,也不停留,下了城墻離開。
待適離開后,公造冶問道:“先生,適的許多話,與您并不一樣,但我覺得…他還是一個很不錯的墨者。您…您是這樣想的嗎?”
墨子看著身邊的那幾人,緩緩說道:“我墨家重鬼神,所為的就是希望人人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以至天帝可以監察天下。”
“那倘若真有鬼神,一個人本心極壞,卻因為擔憂鬼神的降禍而不得不利天下、兼愛眾人…那么他便是可以利天下的,否則我們為什么又要有鬼神之說呢?”
公造冶略微有些緊張,問道:“先生的意思…是說適的心思…未必是初心?”
墨子大笑道:“傳聞比干之心有七竅,那需要挖出來才能看到。可挖出心人是要死的啊。本心…很重要嗎?若墨者只求本心利天下之人,那又何必要有鬼神之說?”
“適提及的那些規矩、天志,教化的民智,本身就是一種鬼神啊。他和我…其實沒什么區別,只是祭祀的鬼神不同罷了。”
公造冶若有所思,片刻后點頭拜謝道:“先生的話,我明白了。所以我們的鬼神,并不是那些人所認為的鬼神。”
墨子迎風而立,許久才道:“你說得對。馬起名為牛,愚昧者以為這就是牛,實則卻還是馬。”
說完這些,年邁的墨子扶了扶腰間的劍,與一眾弟子下了城墻。
次日,下午。
太陽還未落山,但馬上就要黃昏。
適帶著許多人,站在了城門高樓之上,旁邊準備了各種規矩、水漏等等工具,遙望著楚人的營地。
這一次出擊,只是為了虛張聲勢,也是為了讓楚人輕視,所以適對于這一次出擊的戰果根本不在意。
即便那些集結起來的士個人能力都很強,也算是精兵,而且大多都是自小進行脫產訓練的武士,不過很難取得什么戰果。
他們可以列陣,但是很難維持,而且很可能殺的興起不聽命令。
他們也可以沖陣,但是指望他們完成穿陣攻擊的任務則完全就是妄想。
如今就是想辦法讓楚人難以捉摸透墨者的意向,也是為了想辦法看看楚軍被襲擊時的反應。
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是因為天色還不黑,但又不可能車戰,夜晚即將到來,正好可以給楚人造成極大的混亂不安,又不至于被楚人趁勢反擊。
戰車在平原上是無可取代的,即便那些自小接受過軍事訓練的士,在沒有練習專門的方陣之前,也難以阻擋戰車的沖擊。
甚至,適甚至盼著這些出擊的人會楚人輕易擊潰,這樣才能助長楚人的驕縱之心。
城墻下,百余人身穿數層皮甲,腰間佩劍,沒有帶弓箭,正在做最后的準備。
公孫澤撫摸著自己的佩劍,并不緊張,也不驚慌,只是在靜靜地等待著命令。
那些曾經不滿的士,不會因為幾句話就肝腦涂地,但也不會在眾目之下做出怯懦的舉動。
終究,他們還有著士的驕傲。
所謂士可殺而不可辱,尤其是在眾士的面前,更不可能露出絲毫的怯懦之色,否則活著也沒有意思。
之前高唱《北山》以示不滿,此時不滿已經宣泄,又聚集在一處,實在難以再發牢騷。
這些人的皮甲之上,手臂都纏著特殊的布帶。
《墨子、號令》中便提到,夜戰混亂,自己一方一定要做好敵我識別,一定要在手臂上纏上束帶,以免出現自相殘殺的情況。
出城的目的,也沒有和這些人完全講清楚,而是一直告訴他們就是為了襲擾楚軍讓楚軍戒備,這樣就能減少楚人割麥的速度,減少楚人割麥的數量。
雖說這些人中大部分的家屬都被扣留在城內秘密看押,但這種看押也只能保證他們不會主動投敵,一旦被俘那就很難保證了,而且被俘也不會屠戮他們的妻子家人。
這一次算是把這些人用到了極致,因為他們在墨者的計劃中也就只有這點用處了,若是穿陣攻擊的時候借助這些人的力量,只會壞事,并不會增加絲毫的力量。
城墻邊的小側門旁,在那里守門的墨者正在靜靜等待著時機,以便打開側小門,讓這些人出城襲擾。
城外,已經圍城許久的楚軍有些懈怠。從圍城開始,城內一直沒有主動出擊,而且靠近城墻的時候,城上往往會說一些揭露楚王家族內部狗血之事的事情,因而楚人很少再派人前往城墻附近叫罵。
叫罵無用,若是派徒卒,城上就會宣揚一些讓貴族和王公大為光火的內容。
若是派士或貴族,則城頭又會添油加醋地說楚王王族的那些破事,每一天都會變著花樣。
本來這些事就不少,適又是個善于添油加醋的,那些喜聞樂見的骯臟事王宮之內極多,可以保證每一天都不重樣。
至于城上那些喊話之人能夠造成多大的傷害,或許一個月前楚王不會在意,但是現在卻在意的厲害。
在貴族和楚王看來,寧可退后圍城,只要讓城內不能出來就行,不能再離那么近了。
軍營中已經開始流傳一些古怪的言論,這些言論即便封禁,也依舊每天都在傳播。
城頭那些喊話之人也越發純熟。
從一開始的喊話、到后來的釋放被俘楚人,這一連串的準備,就是為了逼楚人讓出空間,讓出城內隨時可以出城襲擾的空間。
待夕陽將墜未墜,而東邊已有月亮升起的時候,守在側門旁的墨者終于等來了命令。
悄悄打開了側小門,集結在一起的百余名士,各持武器,在三名墨者的帶領下悄悄出了城。
出了城走了數步,公孫澤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城頭站著的適,心中暗嘆:“今日若不死戰,必叫此人笑話。他不出城野戰,自有理由,我不能反駁。今日出戰,必不能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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