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定下來之后,就需要墨者內部上下同義、齊心協力去做成。
興修水利這事,講清楚道理,不要只爭朝夕,動員起來并沒有太大難度。
以什伍為單位,各出一人,剩余人可以繼續開墾荒地。
興修水利這種事,可以換錢,又可以優先購買鐵器,加上各個墨者在各個鄉亭已經徹底控制了基層,在二月初很快就完成了動員。
有之前的守城組織術為基礎、有之前冶鐵組織活動的實踐經驗,組織起來千余人并非難事。
鐵制的鍬、鎬、釬之類的挖掘工具也在優先準備,墨者又用鐵器作為等價物換取農婦們編織竹筐等工具,此外還有征召之外可以來挖掘做工換錢買鐵器的政策,人數上并不會出現什么問題。
鐵是暴利行業,利潤之高足以讓墨者有充足的資金完成這件事,加上有效地控制著墨者手中從外地換取的黃金和銅不加入沛縣的市場流通,墨者控制的貨幣價值也不會出現巨額波動。
千余人以修水利的名義組織起來后,卻沒有立刻分發工具,而是先分發了武器。
原本這些農夫就都有過演武之類的訓練,將他們組織起來后也不指望他們作為主力,只是做一個人數上的威懾。
二月末,沛縣的義師和成組織的墨者正式進入到沛邑之內,千余名義上挖掘溝渠的農夫就駐扎在距離沛邑不遠的沛郭。
墨者不需要立木成信,之前所作的一切已經得到了足夠的信任,因而可以直接宣讀自己的政策。
《禮》云,季春之月:生氣方盛,陽氣發泄,句者畢出,萌者盡達,不可以內。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發倉廩,賜貧窮,振乏絕,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勉諸侯,聘名士,禮賢者。
墨者雖然不把《禮》當回事,自己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但在季春之月做“尚賢”選拔的事,正合時機。
沛邑之外的村社,基本上都在實行一年兩季、輪耕休耕的辦法,沛邑之內的公田、份田上,卻還保留著原本二月耕田的習慣。
按《禮》所描繪的完美情況,二月末應該是開倉放糧接濟窮困的日子,所謂賜貧窮,振乏絕。但是王公貴族們沒有一個遵守的。
墨者便給沛邑內的農夫提供了一些低息的貸款、分發了一部分用鐵器耕牛從周邊村社換來的糧食種子之類。
馮諼為孟嘗君買義,花的就是高利貸的利息部分。墨者在沛邑買義,基本也是差不多。
原本不能做這件事,因為會得罪本地那些放高利貸的大戶。
如今楚人都要圍宋了,天下形勢即將發生巨大的變化,這時候墨者手里握著備城門師和沛縣義師,外加征召的農夫,武力強勁,正是徹底翻臉的時候。
六百多墨者和義師進入到沛邑之后,很快控制住局面。
在墨者的工坊附近,分發貸款、糧食,組織戲劇演出,宣講墨者之義。
幾日后,適身后跟著幾十名用作威懾的劍士,來到了沛邑中心,沛邑內的人不斷朝這里聚集。
無需立木,信用已有,威望早存。適站在馬車上,壓壓手便可以讓四周安靜。
“季春之月,正是聘名士,禮賢者的時候。墨者尚賢,如今正是季春,也正是遍訪賢者的時候。”
“既說尚賢,你們也聽過墨者所說草帛出現后,選賢的方法。據說沛縣是有名士的,可你既然是名士,就不怕墨者的尚賢選拔之策。”
“我聽人說,本地的隱士、名士,對于墨者成立沛縣政之府不去聘用他們,十分不滿。”
下面大多數聽適這么講的人,都不是名士、隱士,一個個聽了這話都笑。
適笑道:“墨者也不是吹噓,天下名士隱士見的多了。楊朱、列御寇、段干木、孟孫陽…這些名士我們墨者哪個沒見過?他們想要和我們辯論,尚且還要主動來找我們,我們在這里這么久也沒見有人主動來找我們,說自己有才能、能做利天下的事、或是能做好沛縣的小吏。一個都沒有。”
“是不是名士,不是靠嘴來說的。一個個連天下大勢都看不清卻在談天下;一個個連九數都學不好就在談為臣吏…這算名士賢者嗎?”
“我們墨家的巨子說,為官為吏,不是獎賞,而是為了為了把事情做好。做什么事?當然是利天下、利萬民的事。”
“你有利天下、利萬民之心,又覺得自己有才能,那就主動來。指望著墨者去訪尋你們,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沒這時間,愛來不來。”
“官吏是什么?其實就是和稼穡、百工一樣。領一份俸祿,做好自己的事而已。”
“做木匠的,要會用斧斤規矩;做石匠的,要會用釬錘繩輪;做農夫的,要動節氣耕種…”
“既然這樣,做農正的,就要比農夫更懂稼穡;做府吏的,至少要比常人更懂九數;做工官的,就要比工匠更懂各種技能。”
“巨子言:使人各得其所長,天下事當;鈞其分職,天下事得;皆其所喜,天下事備。只有這樣才能利天下。”
“為此,墨者為沛邑之農夫、百工、市賈等萬民之利考慮,將于三日后選拔賢才。”
“有賢則上、無賢則罷。讓沛邑的官吏都和鄉亭一樣,把沛治理好,你們說好不好?”
沛邑之外的鄉亭發展了兩年,對比已經相當強烈。雖然其實有多方面的原因,但多方面的原因中肯定有官吏的因素。
適這樣一問,用的是沛縣鄉亭做沛邑城內的信任,立刻得來了一陣陣叫好聲。
有叫好的,自然有反對的。
當民眾的歡呼聲安靜下來后,那些反對的人大聲問道:“這是誰給你們墨者的權責呢?你們憑什么可以選賢?”
墨者不會無故殺人,所以這些人問的也就無所顧忌,他們認為自己似乎沒有什么把柄在墨者手中。
適聽到這樣一個可笑的問題,心說這就像是問那些造反起義的人…誰給他們的權力不做安安餓殍一樣,簡直是可笑到不能再可笑的問題。
于是,他很淡然也很隨意地說道:“以利天下的名義!”
立刻有人嘲諷道:“好一個利天下的名義!你們墨者做的事,就算真的是可以利天下,但天下的規矩不是這樣的!你們憑什么改?你們是王公貴族嗎?你們是天子嗎?你們什么都不是,憑什么改天下的規矩?”
適又重復了一遍道:“為了利天下。”
那人早就對墨者的許多行為頗為不滿,又知道墨者不會無故殺人,所以視適身邊的劍手不存在,邁出一步質問道:“天下的規矩,是圣人定下的。難道墨者自認比圣人更要了解你們所謂的‘天志’嗎?”
適十分從容地點點頭,說道:“論稼穡,后稷與神農,不如我;論車工,奚仲不如我們巨子。這有什么奇怪的嗎?”
“天志如高山,遠古圣人想要追尋天志,向上爬了許久。那些后繼者從圣人爬到的地方開始爬,這才是圣人想要看到的。墨者在一些事上,當然要比圣人更了解天志啊。”
那人大笑道:“狂妄!圣人或許知曉天志,只是沒說出來而已!”
適勃然作色道:“你竟然侮辱圣王!圣王一心想要利天下,難道你認為圣王不是想利天下嗎?難道你認為黃帝、大禹、商湯、文武…都只是獨夫,只想著執掌天下嗎?”
那人被適這么一嗆,就這個問題上根本難以反駁,總不好說圣王不是為了利天下,可他想不透這侮辱從何而來。
人群中,魏人的間諜焦禾聽到適的話,點頭暗笑,心說那人不知死活,竟和墨者相辯?
那人無奈道:“圣王當然是為了利天下,可我又何曾侮辱圣王?”
適冷聲罵道:“你就是在侮辱圣王!倘若圣王是為了利天下,我們的火藥之術可以用來疏通水利,倘若大禹知道,他難道不會流傳下來為了天下人將來更容易順通河道嗎?”
“圣王既然為了利天下,那么所有利天下的事物都會流傳下來、說出來。那么,沒有流傳下來的、沒有說出的,一定就是他們還不知道的。”
“你說圣王知道那些卻不說出來,難道不是像是在說:有人餓的要死,而圣王手中有糧食,卻偏偏不給那個餓的要死的人嗎?”
“墨者說,圣王不給那人糧食,其實是因為手中沒有。你卻偏偏說,你們墨者說的不對,圣王手中明明有很多糧食…”
“這難道不是可笑的嗎?如果圣王是有糧食而不分給將要餓死的人,圣王的規矩為什么不能改?如果圣王是沒有那么多糧食,為什么不能用新的規矩種出更多的糧食?”
這是一種偷換概念,那人訥訥半晌,終于琢磨出一點問題,反問道:“可是圣王已經給出了任用官吏的辦法了。”
適攤手道:“那是因為圣王的時候,尚無草帛、筆墨。如果圣王時候就有草帛、筆墨,難道圣王不會想出這樣尚賢的辦法嗎?”
“天熱的時候,人們想要乘涼,可只有一棵樹,圣王便讓眾人輪流來。如今天還熱,墨者依托天志種出了一棵可以庇陰百人的叔。你們卻說,圣王說,必須一個一個輪流來…只怕圣王若是復生,非要車裂你們這群迂腐之人!”
“你們這么說,就是在害天下!”
他罵過之后,上前一步,身后的劍手即刻跟上。
適沖著人群道:“誰還有什么問題?”
那些反對的人看看適身邊的劍手,想著那些涌入沛邑的墨者和持戈矛的義師,心說如今打又打不過,講道理又講不過,殺了你讓你閉嘴又不敢…那誰還敢有問題?
只是今日先由著你們墨者折騰,只怕明日便有辦法讓你們為今天的張狂付出代價。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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