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馮娟的電話之后,華奮強立刻告訴了蕊蕊形成的改變,這讓本來玩的挺高興的女兒一下子轉而像個悶葫蘆似的,坐在車上一言不發了。
父親邊開車邊勸女兒:“你母親也是為你好,今天玩得挺高興的,我們早點回去挺好,免得她擔心…”
接著父親又說了許多母親的好話,說得蕊蕊新生厭煩,開口反駁——
她很生氣地說:“你是一個懦弱的父親!我媽曾經說過——如果你當時出來抗爭的話,她不至于嫁給我養父了!你什么事都不做主聽我媽說的,我看不起你!”
女兒的話讓奮強不禁沉默了…他心想:蕊蕊說得對,他如果抗爭的話有可能不是今天這樣的結局了。但,在當時的背景下,我再抗爭也沒用,最終仍然是沒有好結果的,這是時代造成的悲劇,我該如何跟女兒解釋。?…
他于是嘆了一口氣,說:“閨女,你不知道,在當時那個背景下,你爸我是大右派的兒子,我哪敢抗爭呀?那是真是處處被人欺負,如果沒有你母親,我恐怕現在已是白骨一堆了。我對你母親一直是心存感激,和感恩之心。這是救命之恩,你說如果換作是你,你聽不聽她的?”
蕊蕊哼了一聲,說:“你報恩不能不講原則吧?我母親說什么你都依她…”
父親繼續解釋道:“我并沒有完全照著她的意思去做啊——你爸我是有策略地。你看,我瞞著她給你手機,把你帶出來玩,這些可都不是你母親的意思。今后我們仍然可以避開你媽,偷偷出來玩。”
蕊蕊嘆了一口氣,說:“哎,難呀。跟你一樣,我也不想與媽媽鬧翻了,她現在一定知道我們有聯絡工具,我的手機說不定要被她沒收,今后我們聯系只能等以后我媽對我看管松懈之后才行了,你只有等我給你打電話了。但愿媽媽想通了,今后同意我們接觸,這樣就好辦了。就看你的本事了,是不是能夠說服我媽。呵,不過,我對你可不抱很大的希望,我知道你非常尊重我媽,你自然是不敢做過激的行動讓她生氣的。”
說著,他們已經到了租住的小區門口,馮娟和劉阿姨早已等在那里多時了。
華奮強把車停穩,蕊蕊從車里一出來,馮娟就對劉阿姨說:“劉阿姨,你先把蕊蕊領回家,我還有事耽誤一下。”
說著,馮娟打開奮強轎車的車門,一下子鉆進了車子的后座位上坐下。
她對奮強說:“你把我帶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我們兩人好好談談。”
奮強想了想,說:“我知道C大附近有一個茶吧,我們可以在那里坐下喝杯茶,好好聊聊。”
于是華奮強把車子往他記憶中的茶吧開去。
轎車在C大附近的一個叫“寶麗珍”的茶吧前停下,馮娟下車進入店里。那是,正是下午上課時段,寬敞的茶吧,沒有人喝茶。
馮娟選了一個靠近窗戶邊的座位坐下,奮強點了兩杯玫瑰茶和一些具有茶吧特色的點心。
馮娟見了,說:“我已吃過午飯了,你買這些點心就是浪費錢。”
奮強忙說:“不浪費,這里的點心很好吃的,你嘗嘗就知道了。”
馮娟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少吃這些點心的,吃不慣這些洋玩意。”
“人不是不能改變的。”奮強一語雙關地說,“我們那時根本沒有條件吃這些東西,現在不同了,我們的口味也要改變了。”
馮娟搖頭說:“時代再怎么變,我仍然覺得涼粉比這些糕點好吃,而且我感覺我們現在吃的涼粉比不上以前的涼粉…以前那味道啊,真叫絕。你還記得嗎?我們當知青時只要一回到成都,第一件事就是到張涼粉店吃涼粉。雖然價錢不貴,但那味道至今讓我難忘。”
馮娟的話引起了奮強對過去的回憶,他不禁說:“是呀,一想起過去我們的知青生活,在我的腦海里永遠抹不去,至今仍然記憶猶新。要是能夠跟你在一起,我愿意回到過去的那一段知青生活,再苦也無所謂。”
馮娟輕聲哼笑了一聲,連續三個提問:“你累死累活掙不到錢,你也愿意?你病倒了沒人管,你愿意?你挨批斗被人欺負,這你也愿意?”
奮強苦笑一下,只得如實回答:“不愿意,那些都太不公平了。”
馮娟嘆了口氣,像是埋怨一般地說:“現在你知道說——都太不公平了。當時你為什么不反抗?”
正好此時奮強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楊秀蕓打來的,她詢問馮蕊蕊和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當著馮娟的面,奮強不好回答她的,只能走出茶吧,到外面接聽去了。
華奮強一走,馮娟喝了一口玫瑰茶,開始回憶奮強被批斗時做檢查時的情景,她覺得那個時代做的事情的確讓現代人難以理解——
馮娟記得自從華奮強的木匠活越做越好了之后,他尋思怎樣才能把生產隊里的欠賬還清,他每年靠生產隊里干活的工分根本養活不了自己。為了他們的將來,奮強想辦法到處收集了一些舊木料,開始做起木家具來。
華奮強憑著他的手藝做了一些小柜子,小桌子、椅子和凳子之類的東西,每逢趕場,拿到集市上去賣。沒有想到,奮強做的家具很好賣,基本上每次趕場他做的小家具都能賣完了,還有人問他能否做一些大的家具,如衣柜之類的家具出來。正當奮強高興得準備盤算下一步準備做一些大的家具時,卻被縣里來的駐村工作隊的青年張光明抓了個典型。
這次來的駐村工作隊數張光明年齡最小,是縣團高官,他一到青川縣永豐大隊第二生產隊蹲點,就急著想抓出成績來,正好遇見華奮強在市場上“倒賣”家具,并且了解到他是右派的兒子,那個時候講“階級斗爭一抓就靈”,他一下子就抓到了典型了。
本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要受到關照的,誰叫華奮強的父親是個大右派呢,張光明立刻叫隊里的民兵把奮強抓了起來,關在小屋里。
馮娟一聽到消息,氣沖沖地跑到張光明蹲點的大隊部,找到張光明論理:“你為什么抓華奮強?”
張光明理直氣壯地回答:“他投機倒把。”
馮娟不甘示弱:“什么叫投機倒把?自己做的家具,手工藝品拿到市場上去賣也叫投機倒把?”
張光明理哼了一聲:“他是右派的兒子,就應該規規矩矩好好勞動,凈搞些歪門邪道。”
馮娟側頭問在一旁的大隊長,“大隊長,你給評評理。華奮強做的小東西到市場上賣是投機倒把,那么有些農戶自己編織的竹制品拿到市場上賣都是投機倒把嘍?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家,包括大隊長你的兒子也把家中編織的背簍拿到集市上去賣,他們都不算投機倒把,偏偏華奮強做的家具算成投機倒把,這樣公平嗎?”
大隊長本來就不贊成張光明這樣做,只是一時也說不通這個縣里來的官,馮娟這么一鬧,他心有些動搖,便對張光明說:
“你看…華奮強就賣點自己做的小玩意,不算投機倒把,我們把他放了得啦。”
“不行,”張光明可是個倔強犢子,一門心思堅持自己做的是對的,“你這樣做助長了歪風邪氣,必須要把這股歪風殺下去。”
馮娟也強硬:“好呀,今晚我就等著你殺這股歪風。今天我們就在臺上叫大家評評理,看華奮強做的是不是投機倒把。如果你覺得村里的臺子小了,我們可以到縣里,找更大的臺子說,我不怕什么縣長、市長在場,如果華奮強是投機倒把,我輸了,隨你們處置,坐牢也行!”
大隊長把張光明拉到一邊,告訴他,這馮娟是一個不好惹的知青,她是說到做到的,把事情鬧大了,到時候不好收場。但張光明也不肯放下他的面子,會場已經布置好了,開會的通知已經下發了,不能說改就改。最后經過商量,采取折中的辦法,讓華奮強在全村的大會上做一個深刻的檢討,表示今后不再做家具到市場上去賣了。
華奮強于是只得憋著一肚子怨氣在全村的批斗大會上作了深刻的檢查,勉強過關。出乎意料之外,張光明對奮強寫的檢查還蠻欣賞的,覺得這檢查是他在眾多檢查中寫得最好的,很有水平…
這次奮強投機倒把的風波總算過去了,從那之后,華奮強只得規規矩矩做他的農活,不敢再給馮娟添麻煩,自然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馮娟回憶到此,華奮強已經打完電話回來了。
待奮強坐下,馮娟隨口調侃:“你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非要跑出去接聽?”
奮強尷尬一笑:“只是無聊的事。”
馮娟輕輕地哼了一聲:“你別騙我了,我聽到了秀蕓的聲音。”
奮強只得如實相告:“她問我和蕊蕊骨髓配型檢查的事情。”
“唉…該來的終于要來了。”馮娟嘆了一口氣說,“如果你骨髓配型檢查的事,連秀蕓都知道的話,那應該全世界都知道了…今后你就別再與蕊蕊來往了,我們已經沒有繼續談的必要了。”
奮強不明白地問:“為什么?”
“別問為什么,”馮娟告訴他,“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說完,她茶也不喝,便急忙起身告辭走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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