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長城,就像一條滄桑巨龍,橫跨大漠,飛躍群山,探頭入海。
長城入海的地方,是明代長城的最東首,被稱作老龍頭。
沈飛站在老龍頭上,極目遠望,巨浪排空,氣吞山岳,波濤奔涌而來,撞擊著老龍頭,激起了浪花朵朵。
沈飛卻百思不得其解,這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究竟是怎樣發生的?是因為世界這么大,我要來看看?
旁邊的導游左手握著擴音器,右手握著小紅旗,從城墻凹陷的垛口上探身出去,用小紅旗虛指著下邊的海面說:“從三天前開始,每到陰天或夜晚,海面下就有溫潤的光線回蕩,據說是好多年沒出現過的大蚌捧珠,這可是吉祥如意的好兆頭!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們都要交好運了。”
跟團的游客們紛紛從最近的垛口探身往下看。
沈飛不由得心頭一跳,我就是三天前萌生了來此一游的強烈念頭,難道是冥冥之中的召喚?這是老天爺要眷顧我的節奏?
他下意識地也探身向海面看去。他的眼神可不是吹,蚊子從五米外飛過,都能分出公母來。
然而,被晚霞染紅的海面上光華璀璨,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溫潤的光線回蕩,或許是因為天色還亮,或許就是導游在忽悠。導游們的嘴炮功夫可不是蓋的,隨便摸個桃子都敢說是從王母娘娘的蟠桃園里摘來的,也不怕被偷了桃子的仙女們把你按在地上摩擦。
突然,沈飛感覺有點要栽下去的意思,垛口還沒有腰高呢,真要一頭栽到海里可是麻煩事,他趕緊直起了身子。
一只海鷗凌空而下,把一個小朋友手里的蛋糕搶走了。
這一幕猝不及防,但小朋友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之后,倒覺得喂海鷗挺有意思,竟然忽略了自己是被動的。
導游向大家解釋說,這一片區域的海鷗里面有幾只賊兮兮的,特別喜歡搶烤魚之類的食物,所以大家吃烤魚的時候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海鷗們如果沒有烤魚可搶,看著人們手里顏色發黃的疑似烤魚也會下爪子,防不勝防,只能各自注意了。
導游的話音剛落,一個正舉著手機拍攝的妹子尖叫一聲,她的手機被海鷗搶了!
誰讓她那是海綿寶寶的彩繪手機殼呢,海鷗遠遠地看去,還以為妹子舉著烤魚勾引自己呢。
妹子的男朋友反應倒是挺快,直接用手里的望遠鏡砸向了那只海鷗,正巧打中了海鷗的一只翅膀。海鷗被打疼了,那只翅膀活動受限,身體下墜,向沈飛這邊滑翔過來,卻沒舍得放棄憑本事搶來的手機。
沈飛立刻縱身一躍,舉手像攔截籃球似的想截下手機,沒想到女孩的男朋友沖了過來,看樣子像是要舉手抓手機,卻猛地一頭撞到了沈飛空門大開的軟肋上!
跳起來的沈飛注意力全在那手機上,被這家伙大力一撞,直接從垛口飛了出去!
向海面墜落的沈飛欲哭無淚,你特么有病吧?我在幫你女朋友搶手機,又不是搶你女朋友!
關鍵是,我不會游泳啊混蛋!
沈飛的目光卻突然凝固了,那是什么?
海面下有溫潤的光線在回蕩!
“噗通”一聲,還沒看清楚那些光線是怎么回事的沈飛落進了水里,只覺得左腕一震,溫潤的光線在海底蕩起了一圈圈漣漪,就和他一起消失不見了,他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沈飛覺得有一只溫潤的小手輕撫著自己的右臂,可眼皮怎么這么沉呢?
他勉強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到了一個細眉大眼的護士小姐姐。
不過護士小姐姐并沒有注意到沈飛已經睜開了眼,因為她正盯著剛從沈飛腋窩里拿出的體溫計讀數,然后低下頭填寫記錄。
隨后,她繞到了沈飛左邊的病床前。
坐在兩張床之間的大約30歲的平頭男人主動站了起來,便于她記錄監護儀器上的數據。
等到護士停住了筆,平頭男問她:“還算正常吧?要不要轉到樓上住院?”
護士欲言又止,最終點了點頭,“如果和昨天我交班的時候比,還算正常。聽說今天科主任會再做一些檢查,有一些項目還需要反復測試,等你們看到結果再做決定吧。”
“其實我原本就打算直接讓我老媽住院的,我姐非得說這一次的癥狀不太一樣,先來急診科看看,如果和以前的數據差不多,就還回家里護理,反正植物人在哪里都是保守治療,住不住院沒多大差別。”
平頭男扭頭掃了沈飛一眼,沒有掃到沈飛的面部,只是從床尾掃過,確定了沈飛薄被下的身體依然保持著以前的姿態,就回過頭去問護士:“那位還沒醒啊?會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護士當然知道他問的是誰,“沒醒。不過應該沒什么大問題,體溫、脈搏、呼吸、血壓、瞳孔、角膜反射等生命體征一直正常,等查房的時候聽科主任怎么說吧。”
“嗯嗯,倒是睡得挺老實,從我六點半來換了我姐的班就沒見他動過。”
“其實,是從昨天傍晚來了就沒動過,剛開始給他測溫的時候,擔心他的胳膊不聽指揮夾不住體溫計,我還想給他測肛溫來著。”
給我測肛溫?
沈飛險些一口氣噎著!
他有些幽怨地看著護士小姐姐轉身離去的背影,你竟然是這樣的護士小姐姐?竟然想那么簡單粗暴的操作?
他下意識地扭動了兩下屁股,忽然覺得身上不太一樣。
后腦勺抬了抬,輕輕地掀開薄被看了看,再用手探摸了一下,他確定身上只是一套病號服,里面是真空地帶,難道是那位護士小姐姐給我換了全套?
一大堆不可描述、不好描述、不該描述的場景閃過之后,沈飛非常大度地決定,原諒護士小姐姐想給自己測肛溫的事情。
可自己是怎么來醫院的?怎么不記得掉進海里以后發生了什么?
沈飛把腦袋放平,閉上了眼睛苦苦思索著,卻理不出頭緒。
他的耳朵里傳來了拖移凳子的聲音,似乎是平頭男調整了一下坐向。
他決定從平頭男這里先了解一下,至少得知道誰把自己送來的?來的時候是什么情形?手機和錢包被收在哪里?
當沈飛扭過頭去睜開眼時,看到平頭男背對著自己,在他母親的床邊上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沈飛覺得平頭男剛才是下意識的預防自己醒來后看到什么,這才調整了凳子的坐向,用后背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既然這樣,沈飛也就不好打擾了,繼續把腦袋放平。
可他已經睡不著了,眼睛漫無目的的往上看。床頭上方的墻上固定著三十厘米寬的長條鋁合金面板,這是醫院的標配,里面覆蓋著中心供氧、呼叫系統等等。
面板下緣是寬達六七厘米的锃亮的不銹鋼板,不銹鋼板與鋁合金面板呈現出一個傾斜的角度。沈飛的目光沿著不銹鋼板向左邊看過去時,正好看到倒映著的平頭男的筆記本屏幕,那上面有一個對話框。
意米揚光:我決定接受你的建議,請把我母親的記憶和意識拖進我的夢空間。
上面只有這一句話,抱著非禮勿視的心態,沈飛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右邊。
但他馬上又把眼睛轉了回去,有點不敢相信,因為只是倒影,所以看錯了么?
他瞇起眼睛仔仔細細地一個字一個字的辨認著,雖然字是顛倒的,但對話框上的字體比較大,不銹鋼板倒映的比較清晰,他的眼神也出奇的好,想看清每個字并不是很吃力,他確定沒有看錯。
他不由得疑惑起來,“意米揚光”肯定是平頭男的ID,把他母親的記憶和意識拖進他的夢空間是什么意思?
這時有人回復了,ID叫做“夢影”。
夢影:你大概是忘記了,你的夢空間是四維的,只有一條可以剝離的時間線,雖然可以隨時刷新場景,但構建新的夢境時只能是與原來的劇情相關聯的,所以你母親的意識無法真正地參與你原來的劇情。而且,現在也晚了。
意米揚光:我只能選擇構建五維夢空間了么?
夢影:你沒有注意到我最后一句話,晚了,你母親已經死亡,我無法拓印她的意識腦區。在你之前有想法時,我曾經提醒過你,你母親有腦死亡的可能,你如果想達到目的,我必須在你母親死亡兩小時前提取或復制相關記憶,并拓印意識腦區。然而,你拖的時間有點長。
意米揚光:已經死亡?不可能!我母親只是植物人,監護儀器上的心跳、呼吸、血壓什么的都證明有生命體征啊!
夢影:腦死亡,不意味著心臟停跳,呼吸什么的可以通過藥物和醫療設備逆轉和維持。現在你母親的腦干已經發生了結構性的破壞,存活的腦細胞也少的可憐,我只能獲取她的記憶片段還在其次,關鍵是沒有她的意識腦區進行合理有效的判斷,難以鑒別所獲取的零散片段是真實存在過的、夢境或者憑空幻想出來的。而且因為缺失意識腦區,她在你的夢空間里是沒有認知能力的,也就無法對你的言行產生即時有效的思維和感覺。除非你能一點不差地重現曾經和她在一起的言行,或者只和她徘徊在不斷重復的記憶片段中,否則的話,你就像面對著一個最低配置的機器人。那還不如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構建劇情呢,想怎么溫馨就怎么溫馨。
意米揚光: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構建劇情,只是我的一廂情愿,而且我都知道故事將怎樣發展,就沒有我母親在另一個時空重生、復活的真實感了…你這么確定我母親已經腦死亡?到醫院來過?
夢影:呵呵 平頭男沉默了片刻,再次輸入。
意米揚光:對不起,關心則亂,竟然忽略了你的超能力。
夢影:沒關系。
意米揚光:真的沒有任何可以變通的方法么?想想我以前真是混蛋,總覺得母親嘮叨、多管閑事,對待母親的態度還不如一個路人,母親的心里得有多難受…我現在才真正意識到什么叫做“子欲養而親不待”!懇求你想想辦法,我不在意多付出什么!
夢影:未來可以改變,時光不能倒流。
平頭男知道沒有希望了,也聯想到剛才護士欲言又止和再做檢查、反復測試是什么意思了,應該是科主任不敢妄下腦死亡的斷言,但已經叮囑了當班的醫生和護士加強觀察和記錄。
他再度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嘆息一聲,關閉了對話框,有些顫抖的手緩緩合上了筆記本。
沈飛注意到網站名稱是“一夢一世界”,網址www.meng.com,關閉了對話框的網頁上只有十二個金光燦燦的如夢如幻的大字:現實照進夢境,夢境帶飛人生。
沈飛有點兒蒙逼的感覺,這么科幻?意識腦區?好高大上的名詞,究竟是什么東東?
他習慣性地想掏出手機上網查一下,猛然意識到手機還不知道在哪兒。
平頭男的心情不好,沈飛覺得從他那里打聽手機什么的也不合適,更不好詢問偷看來的有關意識腦區的問題,干脆去找護士小姐姐吧。
沈飛悄然起身,穿上了床邊為他預備的塑料拖鞋,去找了護士小姐姐,先從衣服問起。
護士小姐姐對他的突然出現很是驚訝,詢問沒有什么特別的不適后,就告訴他:“你那身沾著泥沙的衣服和鞋襪都被護工洗了甩了,晾曬在四樓走廊西頭的大露臺上,現在應該干透了。今天一大早就特別悶熱,說不定會下暴雨,等一下自己去收了吧,免得下雨前被護工匆匆忙忙地一起收了,你還得去翻找。”
護士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個塑料袋交給了他。
沈飛隔著塑料袋一看,好像只有腰帶和鑰匙,趕緊打開一翻,真的沒有其它東西,不由得心中一沉,“手機和錢包呢?”
“沒見著啊。洗衣前掏過了所有口袋,只有幾張濕透的紙巾,所以沒給你特別保留。昨天傍晚是老龍頭的志愿者救護站把你送來急診科的,交接的時候也沒提到過手機和錢包,今天他們也沒打過電話來作補充說明,應該也沒遺留在他們手里。不過你不用為費用擔心,志愿者救護基金會已經為你墊付了。手機和錢包的事只能”
忽然,護士停住了口,她盯著沈飛的左腕愣了一下,又掃了一眼那個塑料袋,“我昨天傍晚明明記得把那個石頭手鏈和腰帶、鑰匙收在一起的,你什么時候戴到了手腕上?”
沈飛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左腕上的手鏈。
手鏈上最顯眼的是一塊拇指肚大的心形石頭,看上去像色彩厚重不透明的紅瑪瑙,卻幾乎沒有重量,而且堅不可摧,想打磨拋光都辦不到,曾經有人說那是隕石。
這塊石頭是沈飛從小就莫名其妙地擁有的。
他出生的第二天,醫院因為強烈雷擊而停電,備用電源啟動后,他父親跑到嬰兒室去看他,就發現他的手腕上戴著這條只穿著一塊紅石頭的手鏈。
他父親以為是誰家的長輩認錯了嬰兒,卻沒有查找到任何人。
奇怪的是,誰拿著這塊紅石頭都覺得涼涼的,沈飛卻像暖爐一樣瞬間就讓它變得暖暖的。
他父母一度疑惑俗話說的小孩屁股三把火是不是什么部位都能當烤爐用?不過其他孩子為什么一碰到這塊石頭都像被冰著似的向后縮手?而且抱著沈飛時為什么沒覺得比其他孩子體溫高?
等到沈飛長大了些,像貓狗護食似的,誰拿走石頭手鏈就和誰急,似乎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一樣。
沈飛的父母覺得心形的紅石頭也挺好看的,特地找人檢測了一下,沒發現放射線之類的奇奇怪怪的東西,就一直給他戴著了。
讓沈飛覺得更奇怪的是,上小學時和別的孩子打架,石頭手鏈在混亂中丟失了,想不到一覺醒來后就在枕頭邊上,他一直沒想清楚打架的時候是不是沒戴出去。
此刻護士小姐姐的話,讓他不由得聯想起落進水里的時候覺得左腕一震!
看來,這塊紅色的心形石頭是真的、真的、真的有古怪啊。
沈飛打了個馬虎眼,向護士小姐姐解釋說,是剛才翻動塑料袋時隨手戴上的。
這位護士小姐姐一看就是比較認真負責的那種,沈飛擔心她繼續追問什么,也擔心自己言多有失,撒了一個謊就得用一個接一個的謊去圓,就趕緊謝過了護士小姐姐,說要去四樓露臺上找自己的衣服。
上了露臺,剛感嘆這露臺好大,就看到一輛警車停在最邊上。一個警察正拿著工具在緊固警燈,覺察到有人走上露臺,扭頭看了他一眼就繼續忙自己的事。
沈飛不由得一愣,這可是四樓的露臺啊,三面懸空還有護欄,這位老兄是怎么把車開上來的?難不成還會飛啊?
警察忙完了,坐進了車里關好門。
警車啟動,然后車頭一翹,就飛了,飛了。
竟然真的會飛!
沈飛也真的傻眼了。
直到警車飛遠了飛高了變成小點了,他也想不明白沒有飛機翅膀、沒有噴火助推的警車是怎么上天的。
他不由自主的聯想起意米揚光和夢影的對話,感到這世界變得讓他看不透了。
只不過昏睡了一晚上,世界的變化咋就這么大?就連那句耳熟能詳的“你咋不上天呢”都沒有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