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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4 大治鄉土

  中午時分,莊園內戰斗已經結束,就連零星斬殺的收尾都已經完成。

  各家部曲拆除柵欄,由外到內開始進行清理。撲在地上的尸體被聚攏起來,幸存的嚴家蔭戶則被驅趕到一個角落里。

  殺入莊園內、與羯胡近身搏殺的沈家部曲也都退出了莊園,沈牧挑著的那名羯胡頭領的首級最為醒目。這一戰他身先士卒,挑殺羯胡數人,退出莊園時將那羯胡首級高高舉起,張張嘴還要喊出幾句口號,然而嗓子干啞只發出幾聲低沉的怪叫。

  但是旁人卻給予了回應,各家部曲在自家主公帶領下,夾道歡迎,大喊:“生當做人杰!沈郎威武!”

  這一戰,沈家人的表現有目共睹,率先沖入莊園,與羯胡進行生死搏殺,擊潰了羯胡主力,隨后的撲殺才進行的這么順利。這一戰又向郡人彰顯,江東豪首,實至名歸!

  一具具羯胡尸體被搬運出來,仍有親人被殘殺的民眾撲在那些尸體上撕咬發泄。這其中相當一部分羯胡死狀恐怖得很,周身布滿抓痕咬痕,尤其咽喉、眼眶等軟弱處,更是變作一個個殘忍的糜爛血洞!蟻民雖弱,戾氣滋生時,亦能變作殺人狂魔。

  一個時辰后,戰報被整理出來。這一戰共剿殺羯胡九百二十三人,無一幸免,各家部曲死傷近三百,算是難得大勝。然而在這之外,嚴家的蔭戶民眾死傷卻將近三千,其中千余是被羯胡驅趕沖陣而亡,至于剩下的則是莊園內拼死反抗羯胡而被殘殺!

  莊園門庭內幾乎已成修羅場,大量殘肢斷臂拋灑,血漿積蓄近尺厚,許多尸體糾纏在一起,中間則有一名羯胡尸體被死死纏繞。小民瀕于絕境最后的爆發,與敵皆亡,哪怕是死,也要啃下一塊胡虜肉!

  軍帳中,虞潭將戰報捧在手中審視片刻,然后提筆將小民的亡數抹去,接著傳視眾人。眾人傳看一遍,皆知此舉深意,并無異議,哪怕沈哲子,也只是默然認可。

  這些死傷的嚴氏蔭戶,若仔細追究的話,應該算是從逆者,若報上去,無疑戰果會更輝煌。但若有政敵借此攻訐虞潭治郡無方,致使民眾從賊作亂,也是說不清的口水官司。而場中這些人,眼見那些民眾拼死與羯胡廝殺反抗,有感于懷,不忍再以惡名污之,歸葬鄉土,已是最好結果。

  沈哲子倒是想為那一批戰死的民眾爭取一下他們該有的榮光,但也知如此弊大于利。這一場大勝,不只虞潭需要,沈家也需要,朝廷更需要。死傷不足三百,殲敵九百余,這一戰規模雖然不大,但發生在吳中腹心,能夠吸引更多關注,而如此懸殊的戰損差,無疑能夠大大振奮時下民心!

  羯胡不是妖魔,也是血肉之軀,一旦渡江南來,爪牙俱鈍,哪怕區區鄉勇,都能將之大肆屠殺!

  與整個江東民心相比,這些小民的生死榮辱,自然也就微不足道。

  新年伊始,元日殺敵大勝,無疑具有別樣的意義。因此,在整理過戰報之后,虞潭當即決定,將那些羯胡首級砍下,并嚴安和一部分嚴氏子弟的首級送往建康。這一場大勝,自然要雨露均沾,運送羯胡首級的隊伍,很快就由各家拼湊出來。

  人員的安排上,虞潭也給了沈家極大的優待,郡府別駕沈恪作為此行的首領,而沈牧則作為戰陣勇猛、殺敵最多的義士隨行。

  當然,虞潭也并非淡泊名利,上呈朝廷的奏章中筆法一轉,主持運籌之功便歸于自己名下,同時也將十幾個自己的屬官列名戰報中。做完這些之外,便又談起當下的善后事宜:“嚴氏引胡作亂,莊內尚有殘部兩千余,這些殘部要如何處置,不知諸位有何看法?”

  “使君之言,小子不敢茍同。嚴氏自恃家勢,脅迫郡中良家小民,這些小民戰陣上有反正之功,乃是義士,并不能與嚴氏逆賊混為一談!”

  虞潭話音剛落,沈哲子便起身表態道。

  虞潭聽到這話后,嘴角便禁不住微微一顫,他將那些幸存者定為嚴氏殘部,而后以罪歸入吏戶役使,以充郡府之實,便可順理成章。但沒想到沈家這少年態度也堅決,虛名可以推讓,然而實際戰獲卻絕不肯松口,將那些人歸為良家義士,絕不許郡府插手安置。

  這些所謂的義士,又非在籍的良民,自然一轉頭,又歸為沈家的蔭戶部曲。虞潭心內雖然有些不甘,但他僅僅只是一個單車而已,并無督軍事之職,有此戰勝是因為郡中義軍共推為盟主,若還固執自己的想法,這盟主之名只怕轉頭就要落到旁人名上。屆時他非但無功,還有大罪!

  略一沉吟后,虞潭也只能承認這個事實,干笑一聲后說道:“小郎君所言正是,老夫倒是失言。這些義士非嚴氏殘部,身罹此難不損其節,應該予以褒獎。”

  雖然保住了自家該得的戰果,沈哲子卻并不開心,只是因為損失實在太大了。嚴氏調集到苕北莊的人丁,損失過半。這些人分拆安置后,都是可以快速投入生產的寶貴人力,然而現在卻毫無意義的拋尸荒野。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錯估了嚴氏與羯胡的關系。沈哲子原本以為嚴家就算要勾結羯胡入寇,也要從海上來,憑老爹的會稽郡兵與徐茂合力,可以毫無壓力的殲敵海上。若非錢鳳心細發現酎金,沈哲子實在想象不到嚴氏膽大若斯,竟然直接在吳中境內豢養一部羯胡!

  諸事議定后,沈哲子當即向烏程幾個家族表示要購糧。一方面就近調集,以穩定苕北莊的人心,只要有了吃的,再大災禍人心都能快速平定下來。另一方面也是用這種方式給予各家回饋,戰損如此之大,沈哲子絕無可能將本就不多的人丁再瓜分贈送給各家。

  眼下唯有寄望錢鳳和老爹那里別再出意外,達成預想中的目標。

  因為早有周詳部署,哪怕眼下還是新春,沈家的人力物力還是快速調集起來,開始各項善后。沈牧等人前往健康不久,沈哲子又在苕北莊坐鎮兩天,隨后龍溪本家便又派人來接手善后,沈哲子便率領部曲返回龍溪。

  隨行的還有近千嚴氏蔭戶,在這樣一個世道下,癲狂過后,他們并無太多選擇余地。南下之后,將會被分拆安置在沈家各個莊園中,快速融入到新的生活里,這未嘗不是一種好結果。若是在野地浪蕩,居無定所,衣食無所依靠,最終能活下來的寥寥無幾。

  回到龍溪莊園,沈哲子發現錢鳳早已經先一步返回。苕東莊的形勢進行的異常順利,嚴氏留駐的族人并部曲精銳很快就被剿滅。在苕東莊,除了千余戶丁之外,尚有儲量龐大的物資。

  金銀錢絹之類已是海量,糧食亦有數萬斛,甲兵弓箭之類兵備也數量龐大,隨時可以武裝數千部曲!單單這些倉儲,便已經堪比沈家當下存儲的物資!

  可見嚴氏今次籌謀已存必勝之念,甚至不乏有遷族武康的準備,可惜只做一次運輸隊,將物資調集運到武康來,讓沈家更方便接手。

  如此豐厚的收獲,讓沈哲子在苕北莊有些抑郁的心情好轉許多。雖然嘉興方面還無具體消息傳來,但他已經與錢鳳制定規劃,準備讓這龐大的收獲發揮作用。

  眼下財貨已經無憂,最大的問題還是人力不足。借鑒守江必守淮的理念,想要大規模開拓會稽,錢塘江以北武康本家一定要做好周全的布置。不同于老爹和錢鳳那種割據思想,沈哲子是打算以會稽龐大潛力來撬動三吳,及至影響到京口晉陵一線。

  在他的預想中,要從太湖、松江一線往南,盡數納入沈家可影響的范圍內,這就需要占據各個地理形勝位置,建造據點、倉儲轉運中心之類,能夠快速調集投放人力物力。

  于是,整個元月沈家龍溪莊都是賓客盈門,以往各家珍視無比的田莊土地作為尋常籌碼予以調配。為了達成這種布局,沈家可謂付出良多,為了占據兩溪匯流的一處碼頭,往往要付出上百頃的土地才能置換到。

  當這種覆蓋整個吳興的網絡框架達成時,沈家原本坐擁的萬頃土地,損失過半。但由此換來的收獲則是,沈家原本在武康攢聚成片、窩于一地的力量,被拉伸成蛛網狀,覆蓋了整個吳興。由此抽調吳中養分南下錢塘江,可快速滋養會稽。而會稽得到壯大后,又可作為一個基點,反哺這個蛛網,繼續向外擴散。

  江南便捷的水利條件,是達成沈哲子這一構想的強大支撐。

  眼下他手握堪稱富可敵國的物資,一旦能量徹底爆發出來,在吳中產生的影響并不遜于國家機器的運轉,畢竟他眼下所經營的,還僅僅只是吳興一地而已,能夠更好的集中力量,重點經營。

  隨著海量財貨的潑下,整個吳興在春耕之前,掀起一股疏浚河道、治水修渠的浪潮。吳中人力物力俱有,只是被各家分割,難于調度。

  沈家影響力遍及吳興的好處在這個時候顯現出來,能夠直接與各家對話,拉人上船,無論威逼還是利誘,都要將民間沉淀的人力物力撬動起來,投入到河道的修整。

  要達成這種力度,少不了虞潭這個吳興太守的包庇。虞潭赫然發現,自己來到吳興擔任太守,最大意義就是給沈家整頓鄉土而保駕護航。這種感覺很怪異,但他偏偏又不抵觸,因為沈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他的政績而增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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