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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3 娘子可愛

  皇太后和皇帝仍然住在建平園里,新的苑城雖然已經建成,細微處仍在雕琢。況且眼下也并非亂兵攻城,凡事總要講究一個禮制,哪怕在民間喬遷新居都是一件大事,皇帝再搬回苑城自然不能怠慢,太常擬定的日期是冬至。

  所以在此之前,臺臣們仍要臺城和建平園兩邊跑。

  簡單禮問之后,皇帝慣常賞賜一些錢帛之類以作安家之用,然后賀隰便請辭離開。

  送走了賀隰之后,皇帝便從坐席中站起來,跳至沈哲子面前,指著他呵呵笑道:“姊夫前日在臺城里痛斥卑劣,我也聽人說起。姊夫你這一番話,鋒銳好似利刃,哪怕是不相涉的人聽來,都覺得背涌冷汗,實在是暢快!”

  沈哲子坐在席中,瞥了皇帝一眼,呵呵一笑,并不多說。

  皇帝卻不肯轉開這個話題,湊到沈哲子面前說道:“姊夫你辭鋒雄健,每能讓人敗退無言,這本領是如何養成?能不能教授一二?”

  “你有很多人要去痛斥嗎?”

  眼下殿中除他二人外,只有零星宮人侍立在一邊,沈哲子便也不再固執禮數,笑語問道。

  皇帝聽到這話后,也是呵呵一笑,順勢坐在席邊,兩手托住日漸豐滿的臉頰:“母后本就長教我要廣識多學,弓馬騎射又不愿我去碰觸,姊夫你雄言滔滔,不陳兵甲,已經讓人屈志喪膽。如果我能學到一二此種技藝,以后也不會被人小覷無視。”

  這話便說的有些深了,王導執政雖然不會如庾亮一般對皇帝動輒體罰管教,但其實難免要更加虛尊而無視。別的不說,最起碼皇帝即便在政事上有所表態,肯定也不會得到應有的對待。雖然眼下小皇帝尚沒有那種振興皇權的迫切需求,但這個年紀正是需要存在感和被尊重,有悶氣在所難免。

  對此沈哲子也只能回答他:“不妨多讀書,旁擷雜趣,閑來樂見臺輔老朽躬身細作、牛馬姿態。”

  他自然不能教授皇帝什么乾綱獨斷、大權獨攬的權術手段,況且皇帝也未必學得會,索性傳授一些精神勝利法,即便于事無補,最起碼也能自得其樂。

  “其實我倒想讓姊夫入臺閣,給事于內,這樣也能長有見面。阿姊近來多來抱怨姊夫任于公府,太保總有刁難。姊夫你要是來了臺閣,我能幫一幫你,你也幫一幫我,咱們兩得從容。”

  皇帝不乏惋惜道,他是極懷念去年亂中沈哲子執掌臺城,他雖然不至于為所欲為,但也是自在快樂,太保都不敢在他面前多說什么。可是這樣的時光太短暫,如今他在內被母后管教,在外被臺輔虛奉,雖然用度較之那時要充足,但卻少了許多樂趣。

  兩人閑談未久,宮人便來相召,于是便起身去拜見皇太后。

  禮見之后,沈哲子便被皇太后招至近畔坐下,已經早來的興男公主順勢坐在了他的身邊。

  “這娘子在自家夫郎身畔,總算是還有幾分溫婉姿態,讓我不至于愧見佳婿。”

  眼望著小夫妻自然流露的一些親密姿態,皇太后便笑吟吟說道。

  閑聊一些瑣事之后,皇太后卻長嘆一聲,說道:“先帝在時,選定佳婿,總算是了結一樁兒女命債。如今看到你們夫婦親愛互慕,我也能大感寬慰。只是念及庭下尚有兩名少鰥,又長報憂思夜不能寐。”

  沈哲子聞言后便看了身邊的公主一眼,公主則回以一個無奈笑容。

  “什么是少鰥?”

  皇帝在一邊好奇問道。

  沈哲子望他一眼卻不回答,總不能說皇太后亂用典,老而無妻才是鰥,少鰥則就是說的你這個小光棍兒。

  皇太后又看一眼不因單身而羞愧的皇帝一眼,才對沈哲子嘆息道:“本來這種門戶之事,不足與外人深論。可眼下宗中幾無親長,我也只能在維周你面前絮言一二。維周你乃是都中俊彥人望翹楚,所近也多賢達門戶,今日試言無咎,依你看來,誰家可堪做你這兄弟之配?”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內實在有些為難。本來按照他的心意,并不覺得眼下選后是什么良機,原本在皇太后面前便有意的回避這個問題,沒想到今天還是被當面發問。

  “母后此問,倒真是問住了我。我在都內雖然不乏良友,但往來多是各家兒郎,誰家有什么閣中娘子,總不好過分深問。”

  皇太后聽到這話,倒是不免啞然一笑:“我也真是長憂晦神,倒沒考慮到這一節。唉,方今這個混沌世道,千金或是敝履,都是憂愁難免,修短禍福,也都造化難料。幸配帝宗,國恩深重,如今寡母孤兒,婦人難有清聲,唯念宗嗣昌盛。若能見皇帝成家長性,哪怕只是一個循規守成庸碌之選,嗣傳不絕,晉祚綿延有序,我也是死而無憾。”

  沈哲子聽到皇太后這充滿悲觀的語調,倒是不免有些感慨。他以往考慮皇帝選后的問題,多是從政治方面考慮,卻忽略了皇太后作為一個寡母,面對殘破的世道,本身就是多舛的命運,那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看皇太后那眉頭緊鎖的模樣,若是不能給皇帝定下一樁親事,只怕要長久困擾于此,窩成心病。這種識見上的偏頗,也是沈哲子身上積久的毛病,考慮問題少帶情緒,多從利害出發,對于人的感情便難免有些淡泊。

  略作沉吟之后,沈哲子才回答道:“我雖然不曾見過多少人家娘子,但偶爾也不乏聽說。既然今天母后有問,那也不妨試言,只做參考,不敢深論。”

  “你這郎君,總是執禮太端正。眼下庭中閑言,何必太多忌諱。何家娘子但有一二賢惠之聲傳頌于外,都可道來,也不必強拘王葛門戶。”

  皇太后聽到這話,便又打起了精神,笑著說道。

  “江夏公衛崇,家有娘子,年及十三,似是豆蔻初成,芳華馨美,養成大家姿態。”

  其實公主在沈哲子面前提起這個問題的時候,沈哲子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眼下說起來倒也不是沒有人選。

  “女兒比作豆蔻,讓人聽到便覺衛氏女清新可愛。這確是可作一選,來日命婦入見,倒可以尋人深問一二。”

  皇太后聞言后,便微微頷首說道。

  “故當陽穆侯杜乂,家有娘子,芳齡十歲,因宗親杜道暉與我交深,如今也居我家別業。娘子雖是青蔥,其母裴氏德聲雅重,養成自是佳兒。”

  沈哲子也是舉賢不避親,并不刻意回避這個原本歷史上的皇后。雖然內心里是有些不愿意,因為假使杜家女若果真當選,杜赫必然需要歸都入臺顯用,那么他在江北一時間還找不到合適的繼任。但他也沒必要因為這件事而壞人前程,現在提出來,取舍與否都在于皇太后。

  皇太后聽到這里,沉吟少頃之后才對沈哲子歉然一笑:“為母者總有多顧,這杜氏人嗣似乎不旺。不過既然是維周你提起,我也會記在心里。”

  話雖如此,沈哲子也能看出皇太后是不樂意選擇杜家女的。歷史上杜家女當選,那是皇太后不在的情況下,大臣私心所選。可是如今皇太后依然健在,給皇帝選后本身就有借重其家的心思,因而自然也不會選擇杜家孤寡門戶。

  “其實庾家你小舅也有薦,便是諸葛家次女。他家長女本就配于你大舅家表兄,如果能再結佳緣,倒是一樁喜事。”

  皇太后又笑語說道,觀其神態,對于庾冰的推薦倒是很滿意。且不說諸葛氏本就是她母家姻親,其家又是帝鄉高門,而且諸葛恢本人也是立朝嚴正的大臣,自然符合皇太后一切期望。

  沈哲子聞言后便是一嘆,他之所以不想太早見皇帝選后,最怕就是眼下這種情況。青徐人家乃是越府舊底,沈哲子如果要躍出時局,必然要聯合旁人將他們打壓下去,才能獲得足夠進取的空間。可是如果諸葛恢成了國丈,這目的便又被推遠。

  而且諸葛恢遠比王導要年輕,沈哲子絕不能容忍頭頂常有這樣一個人物存在!

  興男公主別的方面雖然不乏遲鈍,但是對于沈哲子的情緒感知卻敏銳,沈哲子這里剛有喑聲色變,她已經有所領會,當即便在席中說道:“母后你這么說,旁人看來是不是眷于鄉籍?如果親好都從于鄉人門戶,皇帝日后怎么能持正公允?當年父皇把我許在吳鄉,如今所受的裨益,難道還不厚于鄉人舊眷?”

  皇太后聽到這話后,面容倒是微微一怔,沉吟少頃,然后才指著女兒笑道:“我家娘子真是讓人刮目相看,難道吳中水土真能開人靈慧?如果真是如此,我倒真想在你夫家擇一娘子配于阿珝。”

  沈哲子聽到這里,心里簡直要給他家娘子點上一百個贊,這個問題他實在難于開口辯駁,反倒是公主這種調侃戲言,直接就大大削弱了皇太后結好諸葛家的心意。

  這樣的娘子,能夠洞悉心意,關鍵時刻派上大用場,真是再怎么親愛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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