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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5 圣人萬歲

  距離寅時還有兩刻鐘的時候,臺省群臣已經在臺城內集結完畢。除了原本一眾留守洛陽的原行臺屬官之外,這段時間外鎮各方也不乏緊急返回洛陽者,如坐鎮關中的郭誦,河東的路永,并州的蕭元東等王師重將。

  基本上除了目下尚有重任在身、須臾不可離職的文武官員,其他大凡能夠抽身歸洛的人俱都返回洛陽。因為新帝履極對于他們而言,也是自身奮斗半生功業將要得于回報的一個標志。

  新梁五德居水,服色尚黑,雖然皇帝陛下還未正式登基,但是各種章制服尚的改變業已基本完成。由于臺城制度改革、百官封授還沒有正式施行,因是凡在場文武之眾俱衣以玄黑袍服,只在綬、帶、冠式并紋章方面加以區別。

  群臣集結完畢之后,便浩浩蕩蕩往臺城東側的宣仁小城而去。此時天色尚黑,但御道兩側燈火通明,將沿途照耀得纖毫畢現、白晝一半。

  大梁皇帝將于此日正式登基履極,這件事全城皆知。有了此前祭天的教訓,早數日前臺城便加強了對整個洛陽城的防衛與控制,宵禁執行得極為嚴格,生民俱被限制在各自坊區,不準在外游蕩、干擾大典的進行。

  但人永遠是要比規令聰明,臺城想要憑此便阻止生民宣泄他們的熱情,那也實在做不到。當臺臣隊伍由朱雀門出發上路的同時,南面洛水沿岸各個坊墻同樣火光透天,既然不許他們出坊觀禮慶祝,他們便在坊中宣泄自己的熱情。

  因是臺臣一路而行,道途中便聽到洛水南岸此起彼伏的呼喊聲,諸如“圣人履極天子萬歲”之類的口號不絕于耳。

  位列隊伍前方的蕭元東等武將們,本身便就興奮不已,平時也都少于禮教,此刻聽到洛南民眾們呼喊聲,一個個也都眉飛色舞,甚至故意朝著前方杜赫等人背影高聲叫嚷,回應洛南民眾。

  文武積怨,歷代難免,否則不至于廉頗、藺相如之間的將相和傳為千古佳話。有了蕭元東等人的帶頭,隊伍中的武將們一個個也都笑逐顏開,紛紛振臂高呼“圣人萬勝大梁威武”,雖然引來旁側同行禮官們的怨視,但一個個渾然不以為意。

  他們與皇帝陛下那是沙場托命的深情,豈是這些伏于案牘的刀筆吏能夠媲美!

  隨著武將們一路鼓噪,迎駕隊伍那種肅穆氛圍不再,但也并未就此變得亂糟糟一片。對于皇帝陛下的登基大典,這些武將們自然也不敢過分恣意,之所以會有今日此舉,除了表達對于皇帝陛下的崇敬恭伏之外,其實也存在與臺閣諸公角力的爭勝之念。

  說起來這也是一個亙古不變的話題,還是龍門辯場不乏時流宣揚羯賊大患已除,應該止戈休武、力圖恢復諸夏元氣。這種論調自然就觸怒了武將們,他們自然也分辨不出這究竟是少數人嘩眾取寵、故作險論,還是背后有人撐腰作勢。

  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并不妨礙他們彰顯自身的存在感,遍告世人他們才是世道能夠歸治的最大原因,他們才是皇帝陛下麾下最忠勇可用的力量!

  這種文臣武將的角力,無論如何都難避免,眼下這種程度不過小事而已。如果是全無紛爭、一團和氣,皇帝陛下反而需要懷疑這麾下群臣是否已經志氣懶惰,文無布政播治之勤懇,武無積功奪勛之英勇。

  不過在進入宣仁小城之后,那些武將們也都識趣的閉上了嘴巴,姿態稍作表露即可,若還不依不饒的堅持,那就是在找不痛快了,一旦擾亂之后的禮儀,那就是針對皇帝陛下本身了。

  群臣抵達舊邸,先由中書、太常、禮部大尚書等三者上前叩門獻表,之后群臣叩拜,山呼萬歲。這一項典禮稱許并非常禮,特別是江東中興之后,如中書這等級的執政重臣幾與皇帝分庭抗禮,哪怕在許多正式的典禮場合,都可持于平禮。

  但今日大典畢竟是新皇登基,而且具禮如何,也要看受禮者威勢如何。當今皇帝陛下之權威聲望,可謂是近世無可比肩,言之直追后漢光武大帝都不為過。

  甚至就連晉世中朝武帝司馬炎,篡魏享國之時,繼承祖業之余也僅僅只是消滅蜀漢,仍有東吳半壁尚存,且祖、父相繼蓄力,論及尊途之英壯恢弘,更是遠遜于當今皇帝陛下。

  如今大梁新立,雖然尚不可稱金甌完整,四邊仍有諸夷余波,但局面早已經大優于近世諸多僭號稱尊之流。特別今上稱尊,是逢諸夏神州未有之沉淪大禍,非此英主救世,則諸夏百姓或遠逃四邊、或被發左衽,救亡圖存,衣冠重塑,累數歷代,無此盛功!

  因是群臣于府前山呼萬歲,或聲嘶力竭,或感激涕零,如崔盧等久亡胡中的老臣,更是深叩于地,面額見血,一聲聲呼喊中,受盡苦難折磨的前塵往事煙消云散,不意此生尚還有幸奉請叩拜諸夏冠帶、中國英主!

  在群臣叩拜聲中,皇帝行輦出現于府邸前庭,皇帝沈維周袞冕威重,端坐于行輦御床之上,神態莊重肅穆,皇冠垂旒之下,雙眼燦若繁星,威光流轉,令人不敢直視。

  而隨著皇帝儀駕出現于群臣面前,萬歲呼聲更顯渾厚。特別幾名武臣視線余光掃見御輦上端坐的皇帝陛下膝上平置一劍,山呼聲不免更是大噪,甚至就連周邊拱從護駕的勝武禁衛將士們也都加入此中,一時間萬歲呼聲直沖九霄!

  君王佩劍,舊俗源遠流長,遠追先秦古時,更是貴族之中必須要搭配的飾器,無論是否精擅劍技,俱都以此為尚。而隨著時勢的推移,君王佩劍逐漸淡化為純粹禮器,特別是后漢之世,屢有少君當國,此禮更不復存而代以璋玉器物。

  當然,在之后許多年間,多有強人僭制,不乏以此自標勇武,此風得以復熾。皇帝陛下今日佩劍并不足代表什么,但是迎跪最前方的幾名武臣卻敏銳發現今日皇帝陛下所佩劍器并非新制禮器,而是舊年佩劍,劍鞘痕跡斑斑,已經顯得非常老舊,與那簇新袞冕更是形成鮮明對比。

  而之后皇帝陛下的舉動,也證明了這些武臣的激動并非會錯上意。

  行輦緩緩出府,停在群臣隊伍前方,此際本該由禮官宣詔起駕,但皇帝陛下卻抬手叫停,緩緩自御床上立起,手持佩劍橫置胸前,面向群臣朗聲道:“執我舊劍,召我舊部,胡患未消,國能安否?”

  “臣等尚堪勇戰,朔風難涼熱血!圣人兵鋒所指,王師束甲待征!大梁受命,既壽永昌!萬歲!萬歲!”

  “萬歲!萬歲!”

  “受命于天,圣人萬歲!”

  吼叫聲此起彼伏,霎時間燃爆全城,洛陽八十一坊,坊坊聲如雷鳴,天中震蕩,大河浪涌!

  永嘉之禍,亙古未有,中國之主竟受控夷狄,雖然在漫長歷史之中,此事并非孤立。但今人由此追古,這絕對是上古犬戎滅周以來諸夏神州最大恥辱,對今人之信心打擊不可謂不大。

  大梁興國,雖然摒棄前晉法統,但絕不意味著要將這一樁諸夏舊恥一并抹去。大梁皇帝身佩故劍登基履極,便是在向世道人眾重申鏟除此世胡禍之決心。新朝雖立,但胡禍仍存,遠還未到坐享舊功的時刻,仍需厲兵秣馬,警惕諸夷,亂我邦國者,唯示以劍!微時如此,至尊亦如此!

  神州沃土,諸夏桑梓!生長于斯,繁衍于斯,是蒼天饋贈,是先民遺澤!夷狄丑類,禍我桑梓,亂我邦國,縱一時群眾喑聲,不久必有壯聲復鳴!保家衛國者,唯戈唯甲,舊恥銘記,無復蹈此!

  諸夏雄聲,再壯天中!在這全城山呼之中,新皇御駕緩緩駛向太極宮朱雀門,前方三千精騎威武開道,后方群臣肅穆而行,腳下這條長街,便是盛世坦途!

  卯時正刻,新皇御駕駛入朱雀門。內外鼓吹齊鳴,三響而定。御駕自朱雀門入,含元殿止,群臣三拜恭請新皇落車。

  新皇下車之后,自有禮官恭請登殿,殿上黃屋高擎,殿前鸞旗飄舞,新皇拾級而上,群臣步步景從,殿前而止,新皇獨入。

  禮部大尚書盧諶上前一步,面向群臣再誦此前祭天請命之詔文,詔文誦畢之后,自有中官小心翼翼呈上傳國玉璽,盧諶大禮拜承,之后膝行入殿,將玉璽兩手托舉于頭頂,新皇面北而拜,面南而揖,同樣伸出兩手,鄭重接過傳國璽。

  “皇王受命,萬歲!萬歲!”

  群臣見此,再于殿前山呼萬歲。新皇則兩手托璽,三步一頓以示受命謹慎,一直行至大殿正中御床上徐徐落座,殿內鐘磬鼓吹齊鳴,禮樂聲止,禮官行至殿前,呼名贊拜,群臣魚貫而入,正式叩拜大梁新君!

  這一日,洛陽自是天下矚目之焦點,而端坐于太極宮含元殿御床上的大梁新君沈維周,自是天下的中心!

  沖幼立志,年少任勞,名動江左,功成淮南,天中創制,北伐殺胡!二十余載夙興夜寐,不辱此身,不負此世!

  皇王受命,大梁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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