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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6 祖庭再興

  祖青端坐在張氏客舍院落中,這座府邸本是從羯主石虎行宮中分割出來,因此建設的自是富麗堂皇,又有張氏家人前來布置懸掛財帛吉飾,望去更有一種花團錦簇的繁華。身在此中,甚至讓人醺醺然忘記羯國國勢已是大樹將傾,而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褪下戎袍,換上吉服,想到自己人生大事竟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完成,祖青那俊朗臉龐上也充滿了苦澀與自嘲。他甚至不敢抬頭望天,閃爍的寒星仿佛他父親祖約的亡魂正在幽幽凝望著他,不知是在表達著憤怒還是自責。

  之后又有張氏子弟聽從張豺的吩咐,前來與祖青談飲結誼,似乎是想以加倍熱情的態度來補償倉促成禮的不足。待到眾人悉數退出,燈影闌珊,已是醉態濃厚的祖青才在人攙扶下行往居舍。

  聽到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房間中端坐的張氏女郎心內嬌羞已是忍不住的噴涌而出,令得那張俏臉艷若桃李。

  終于房間門被打開,那個一見之后便烙印在芳心中的身影再次躍入眼簾,一股莫大的幸福如決堤一般頓時將她淹沒,眼眸中水霧氤氳,很快視線就變得模糊起來。

  祖青行入房間,待到侍奉之人悉數退出,余下幾名張氏侍女也都推到了房屋角落里,他臉上的醉態才緩緩褪去。

  自幼生長在虎狼橫行的虜廷之內,任何一點松懈都足以令他萬劫不復,祖青自然不敢恣意暢飲,更何況目下國中禁酒令嚴苛,張氏又搖搖欲墜、處境危險,即便是在這樣的喜事中,也只敢用果酒濁釀待客。

  對于張氏主動塞過來的娘子,祖青自然半點興致也無。若非眼下實在口渴,他甚至不愿行入內室,行入房間后,他便抓起盛羹的器物,無意中看到對面那名他隨手指選的張氏娘子正淚水漣漣望著他,心中沒來由生出一股愧疚。

  一對新人,兩種心思,默然半晌之后,祖青才開口道:“對、對不住娘子…”

  這輕微的道歉聲,聽在張氏娘子耳中卻如春雷乍響,她慌慌忙忙背過身去,擦去眼中淚花,并不知祖青的道歉另有其他緣由,只道對方是愧疚于不能端正禮節待她。雖然此前閣中不乏家人教她該要如何敬奉夫主,但此刻嬌羞惶恐之下,早已盡數拋在腦后。

  擦干淚目,小娘子又連忙轉過身,頗有些手忙腳亂的奉上酪漿,期期艾艾道:“妾、妾名阿冬,冬日里生、冬…妾、妾不是悲,請夫郎勿罪!妾、阿母常言妾非福緣綿厚,恐累夫郎…但、但若夫郎不嫌,妾一身、一命,都、都請夫郎笑納!”

  祖青幼年養在石虎邸中,待到年長身邊也只是一群忠心不棄的家將,滿心都是報仇雪恨,洗刷罪名,同樣不曾有什么旖旎經歷。

  那張氏小娘子手足無措、語無倫次的緊張模樣,頓時也令他變得局促起來,連忙抬手接過那顫抖著將要傾落出的酪漿,轉又自嘲一笑:“若言福淺緣薄,命途乖張,我還真不相信自身能遜于娘子。若都苦命人,不妨相安慰,娘子不需多禮。來年真有互累,也請少于怨恨。”

  那張氏娘子聽到這話,又是嬌羞錯愕,片刻后則抬起頭來,一臉認真道:“入此門中,余生無恨!夫郎青眼望我,是妾一生大幸…”

  祖青這會兒也恢復了平靜,聽到這娘子熱切表態,只是微笑頷首,心中卻有幾分不以為然。他對這張氏娘子略存愧疚是真,但也不至于因此真就將張氏當作丈人門戶看待,心堅如鐵,絕非軟香璧人能輕易磨蝕!

  “一番嘩擾,不覺夜深。娘子請早些安歇,不必待我。”

  祖青將杯中酪漿一飲而盡,便直接起身步入外舍,并將幾名室中婢女驅往內室陪伴那娘子,自己則坐在外室小榻上,閉目假寐,心中卻在思忖能夠借由這既定事實達成怎樣的意圖。

  那張氏娘子尚被巨大幸福所包圍,并沒有覺出夫郎待他的冷待,朝為閨閣娘子,暮為別家新婦,一時間心態也轉變不過來,雖然有婢女入內暗示該要如何服侍夫主,但終究還是羞怯臉紅,猶豫良久不敢施行,不知不覺間已是伏案入眠。

  自此之后接下來幾天的時間,祖青便以張氏新婿身份留在其家,羯主石虎大概也樂得如此,并沒有委派新的任務給祖青。

  至于張豺,一直都是不間斷的擺設家宴,對祖青這個婿子擺出十足重視的姿態。只是在私下里,心情卻是越來越焦灼。石虎并不打算這么輕易放過張豺,除了此前祖青的傳信之外,這幾次也以入賀為名派遣使者前來繼續詢問張豺。

  張豺之所以還在拖下去,是希望能夠再發生什么變數以分散石虎的精力,令其放松對自己的打壓,但卻一直是失望。

  年關逼近,天氣更加酷寒,幾場大雪令得積雪寒凍更加深厚。在這樣的天時下,南國也很難有什么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不能給羯國施加更大的壓力。

  至于國中,主上遇刺的風波仍未完全過去,覆及全城的清洗殺戮仍在進行著。襄國陷落的消息雖然已經瞞不住,但也只在小范圍內傳播著,如此高壓之下,誰也不敢以此惑動人心。

  來自幽州的軍隊,由于大雪橫阻的緣故,暫時駐留在了信都西北方向的扶柳城。張舉同樣老奸巨猾,很明顯是在國中風波還未徹底平息之前,絕對不會輕易涉入其中。

  而那本來應該是萬眾矚目的新年分封大典,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只能無限期的拖延。主上石虎還一直留在龍騰營中,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雖然有一群臣子冒著極大風險勸諫主上歸苑,但卻沒有得到回應,據說主上感染風寒不便出行。但刺殺之事在前,這一類無從驗證的傳言自然不會再有人敢輕信。

  內外都沒有什么大的變故發生,這意味著石虎施加在張豺身上的壓力只會越來越重。終于張豺承受不了這股莫大的壓力,主動退了一步,推薦他的堂弟張離作為使者前往渤海召回章武王。

  而張豺心里也很清楚,張離這一去吉兇未卜,甚至被性情頗類主上的章武王直接收斬都有可能。但他也實在沒有辦法,此刻若不丟車保帥,只怕主上不會讓他們張家安然渡過新年。

  甚至一旦時間拖延超出了主上的忍耐范圍,那么至今仍在龍騰營的主上便有可能親率內六軍圍殺信都城內張氏族人!

  張離乃是張豺得力臂助,也是張家目下在信都軍方職事最高的代表,如果不拋出這樣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很難讓主上放過他們一家。

  張豺這里做出了表示之后,石虎終于也有了反應,只是這反應卻落在了張家的新婿子祖青身上。祖青本為中軍將領,又被加封遒縣侯,同時授以范陽太守之職,一時間成為國中風頭無兩的新貴。

  同時為了表現出對祖青的恩寵,石虎又下令賞賜祖青一座宏大府邸,規模較之張豺家宅有過之而無不及。除此之外,又將城外流民之中本籍范陽遒縣的民眾盡數劃為祖青的邑戶。

  祖青選擇在除夕之前搬離張豺府邸,帶著新婚的娘子入住石虎所賞賜的那座新府邸。

  張氏家宅之內一通忙碌,前庭張豺率領家中子弟為這位新婿子擺宴送行,同時大宴賓客,一副與有榮焉又大力抬舉祖青的模樣。

  內庭中同樣是一片忙碌景象,張氏內宅中如今無人不羨慕那位阿冬娘子并那位剛剛被扶正的正室夫人。這一對母女原本在內宅中雖然談不上被冷落苛待,但也是近乎透明,誰也沒有想到短短幾天時間之內這對母女際遇便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那位新進扶正的張氏夫人,這段時間也頗有如墜云霧的飄忽感。但這女子在得意之余也并沒有完全忘形,仍然記得這一番富貴是從何處得來,擺脫了家人們的熱情逢迎,抓緊時間拉著自家女郎仔細叮囑敬順夫主的道理。

  而祖青的新夫人,那位阿冬娘子近來也是心情起伏跌宕,幾乎超出了她這個年紀的承受范圍。先是巨大的驚喜能夠得配良人,但之后哪怕再遲鈍,也能感受到自家夫郎在相敬如賓外表之下對她的冷漠與疏遠,此前幾日又有家門姐妹譏諷她被草草打法出閣,既不被父親重視,也難得到夫家的真正看重。

  可是隨著主上對她家夫郎大肆封賞之后,那些譏諷聲很快便銷聲匿跡,嫉妒敬畏更是不加掩飾的顯露出來。甚至不乏姐妹直接沖入她們夫妻客舍,或直言或暗示,希望能夠隨同一起出嫁,哪怕只做一個全無名分的姬妾。

  阿冬娘子自知,她們這些姐妹看似出身于張氏權門,但其實作為一群庶出女子,根本不會得到宗族與父親的喜愛看重,多數只會被當做拉攏結好部曲、豪強的禮品隨手送出。張氏本來也不是什么名門,肯與其家結誼的又是怎么樣的貨色自然可知。

  雖然阿冬娘子自己也難免這命運,但她的夫家首先是河北名門范陽祖氏,夫郎祖青如今又是國中聲勢無兩的新貴人物,再加上祖青本身知禮明義,儀容俊朗,放及天下都是不可多得的良配。她的那些姐妹們按捺不住的羨慕嫉妒,自然也就是理所當然。

  且不說張氏內宅的喧鬧,前庭宴席中,張豺與祖青這一對翁婿之間的談話,也漸漸深入及于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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