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這些瑣事,劉群正式接受了行臺的任命,成為新一任的幽州刺史。
當然,眼下這個所謂的幽州刺史府還非常寒酸,甚至還不在幽州境域之內,而且劉群職下屬官唯一明確的就是這個長史溫放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笑話一樣。但目下大勢分明,人人都相信眼下的困難只是暫時的,幽燕復治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既然劉群已經接受了任命,溫放之便也將行臺目下于遼邊經營的更多細則逐一向其介紹起來。
目下行臺真正控制在手的,自然就是位于遼南的馬石津并其周邊幾個島嶼。溫放之入遼之際帶來兩個營六百人甲士武裝,之后陸陸續續在馬石津聚集起近千戶遼邊流人。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十多個中州并江東等各地、得到行臺通商許可的商戶派駐在此的人手。
仔細算起來,單單馬石津所擁有的武裝力量,已經在三千人左右。但這一部分兵力,主要還是負責馬石津的安全,不可輕易外用。而也正是因為這一部分武裝力量的存在,盡管此前慕容皝已經將溫放之等人控制起來,仍然沒能攻克馬石津這個囤積重貨的商貿基地。
徐朗今次北進,除了帶來整整兩千生力軍之外,還有就是各種各樣的人才,如編戶、勘測、尋礦、冶鑄、醫藥等等,林林總總數百人,也表示行臺已經將遼地經營擺上了正式的事程,而不僅僅只是此前的孤立據點建設。
這些甲士、人才包括馬石津方面囤儲的物資,便是當下幽州刺史府于遼邊能夠直接掌控的所有力量。
雖然行臺方面也表示,如有必要,仍會繼續加強對遼邊的援助,但溫放之覺得眼下還沒有這個必要,新上任的劉群也認可他這一看法。
行臺如果突然增強對遼邊的力量投入,未必就是好事,這會令遼邊諸多勢力人人自危,心生抵觸,乃至于達成一種抗拒行臺干涉遼事的默契。所以未來于此境的經營,還是要遵循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而且老實說,劉群所以就任幽州刺史,其優勢所在就是對遼邊種種事務的了解、以及長久以來所養成那種分化、羈縻遼邊各股勢力的手段。如果行臺真的派遣數萬大軍北進,劉群未必能夠利用好這樣一股龐大的力量,畢竟沙場攻伐、軍略種種非其所長。
除了實際掌握的人力、物資之外,行臺還給了劉群一定的封授權力,包括千石以下官員任免并千石以上的舉薦權。這能夠讓劉群之后的行事更加靈活便宜,隨著行臺聲勢大壯,其權位封授的意義之大與舊年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對于遼邊諸多勢力也有著更大的誘惑。
除此之外,目下的幽州刺史府已經擁有了不弱的依附義從力量,比如早前便被劉群說服的段部段蘭。這一次徐朗北進,也帶來了洛陽慕容運的書信,信中慕容運叮囑兒子慕容疆要敬奉行臺使者,切不可效法慕容皝怙惡不悛、目無王法。
如此一來,段蘭與慕容疆、慕容評等人也可視作幽州刺史府能夠驅用的義從力量。雖然發生了慕容皝悖逆反復之后,劉群與溫放之對這些胡虜已經不敢過分倚重,但若運用得宜,也能達到以夷制夷的效果。
“目下遼邊局勢紛雜,刺史府當下要務,一在繼續增強實力,建立更多戍防,二在梳理遼邊人情、不可讓遼邊混亂影響中國戰事”
雖然劉群已經就任幽州刺史,但行臺投入于遼邊的力量主導者仍是溫放之,他的看法便決定了之后的經營大略。
大將軍給予溫放之的指示是極盡暢想、不拘一格,只要能夠保持一個大體向善的方向,沒有任何限制。
對于溫放之的看法,劉群等人自無異議。特別是第一點增強實力,這更是迫在眉睫的當務之急,劉群等人這些年是受夠了寄人籬下的苦楚,如今終于有了行臺這個大靠山,自然是要謀求獨立。
“遼邊多亡戶,哪怕僅僅只是招撫一部分,若能收取當中丁壯卒力,已是頗為可觀,不必全仰行臺遣軍助戰。”
劉群大筆一揮,首先便確定繼續進行遼邊流人的招撫工作,只要有了人,之后再有任何圖謀,都有了一個立足基礎。遼東慕容部所以壯大成遼邊霸主,也正是因為招撫眾多亡戶流民為己所用。
此前也正是因為溫放之他們招撫手段過于急躁、觸及了慕容皝的底線,才又發生之后一系列得變故。現在慕容皝已經死了,慕容部本身也崩裂成數股力量,再也沒有哪一方能夠強力阻止他們對流人的招撫。
招撫流人是長久之功,特別這些流人們分散于遼邊各個境域之中,單單向他們傳遞消息已經不容易,更不要說還要將人召集到固定的地點編戶征卒。一旦手段過于急躁,反而會令這些驚弓之鳥的流人們畏懼難附。
這當中諸多細則和手段,還需要仔細商討并長久施行,大方向通過之后,便暫且按下不表。
之后溫放之又提出增設王師直接管轄的據點,單單一個馬石津已經不能滿足之后的策略實施,而且馬石津偏在遼南瀕海,缺乏對整個遼地的影響覆蓋。
他取出一份遼地的疆域圖籍,這也是之前數年經營遼地的收獲之一,遼邊王命久絕,若是沒有之前幾年的商貿滲透,行臺對遼邊的基本地理狀況都乏甚了解,更談不上實際的立足經營了。
溫放之提筆在這份地圖上圈出了幾個原點:“這幾處區域,便是之后繼續創建戍防據點所在。”
劉群等人俱都湊上來觀望,待見這份地圖繪制精準,對遼邊許多山川城池的標注,甚至就連他們這些久在遼邊的老人都乏甚如此細致的了解,也不免對行臺謀而后動、準備周詳的做事風格大為嘆服。
溫放之所標注的這幾個地點,其一便是位于遼西瀕海的碣石島、又稱秦皇島,秦始皇東臨碣石因是得名的一處海島。
此處地近段部目下所居的陽樂,又與馬石津隔海以望,王師在此設立據點,除了可以更加穩固把持海路之外,對于遼西也能形成極強的戰略壓制。登陸之后,向內陸延伸不長的距離,便可抵達盧龍等陸上要塞。
第二個地點便是他們當下身處的徒河,徒河本身便是早前商貿的集散點,有水道直通大海,陸地上的交通也非常便利,距離遼西的令支和他們此前剛剛脫身的紫蒙川都不遠,言之遼地噤喉都不為過。
至于第三個地點,名為平林口,乃是遼水的入海口,經此可以直達遼東腹心。舊年慕容部分裂,慕容皝時刻都想兼并慕容仁,其中最大一次規模的軍事行動,便是意圖趁著寒冬冰封之際跨過平林口去偷襲身在遼東平郭的慕容仁,只是因為慕容仁得到當時淮南都督府示警,使得慕容皝功虧一簣,而慕容部的分裂又持續數年之久。
第四個地點,便是遼東目下郡治平郭城。而將平郭城也圈劃出來,便足以看出溫放之野心之大,他已經不再滿足于區區幾個據點的經營建設,而是直接要分割遼東大片的疆土。
馬石津作為行臺最先創建的基地,其地理位于遼東最南部,雖然海路順暢,但是陸路卻并不方便,由此向北便是連綿不斷的山岳丘陵、深山老林。此前行臺在遼邊弱勢時,選擇此地經營可以避免來自陸地上慕容部的打擊,可是現在想要繼續向外闊進,此前的藩籬便成為了障礙。
溫放之將新的據點設在遼東平城,即意味著他要將整個遼南半島從慕容部的統治中剝離出來,要將遼南大片疆土整體納入行臺的掌控中,也將成為之后安置遼邊流民的主要區域。
溫放之侃侃而談,條理有序的分析著他這些謀計的原因種種,可見這些想法絕非一時生成,而是已經經過數年的剖析打磨。
劉群等人一邊聽著,眸中也是異彩連連。溫放之這些計劃,若是放之整個中國大勢中看,自然算不了什么,但若放在遼地具體的形勢中來,如果能夠一一實現的話,那就意味著行臺對于遼地的輻射統御之強,甚至還要超過中朝在治的時候。
當下看似兇惡的慕容部等遼邊豪強,未來也只能雌伏于行臺這一個宏大框架之下茍延殘喘!
“舊年宣帝入遼定亂,統而不治,雖然自有世道困境,但也給之后遼事崩壞埋下禍根”
溫放之此刻講出他對遼邊整體構想,才算是真正的鋒芒畢露,甚至就連宣帝司馬懿于舊魏年間入遼東平滅公孫氏叛亂的舊事都信口道來評判是非。
當年司馬懿平滅遼東之后,將此邊生民大量內遷,當時自然是因為三國鼎立、打得民不聊生,已經根本沒有余力兼顧遼東的治理,所以才要存人棄地。但如此也造成了遼地的空虛荒蕪,使得東胡諸部得以壯大起來。
“如今中國雖然仍有虛弱諸多,但永嘉之后,幽冀生民多入遼荒避禍,數不勝數。即便之后海內混一,這些人眾也很難完全回遷故土。如是不如直接將他們安頓于遼荒,成為新朝行臺之后復建遼東之基石。”
言至激動處,溫放之偶有失言,但見幾人也無特殊表示,便又繼續說道:“大將軍欲重鑄金甌,豈可獨缺東北一隅,此邊胡傖,必會從容梳理。如扶余、高句麗等鵲起竊據之虜國,也必要將之誅除中國之外。之后遼事經營,也不可放眼短淺,千秋大計,由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