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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0 羽翼漸豐

  羯主石虎歸國一行行程緩慢,而襄國之眾早已經望眼欲穿、人心惶惶。

  儀駕隊伍中發生的種種慘事,也已經在襄國傳得人盡皆知。特別是那些本身便有職事在身的留守官員們,他們本就待罪之身、罪證確鑿,在聽說主上歸程中種種殘暴之后,更是嚇得肝膽欲裂,不乏人早已經在家中備好了棺木,只待死期到來。

  如此高壓的恐怖之下,襄國倒還能夠保持平靜,一方面自然是此前那場禍亂令得舊年積存的隱患統統爆發出來,另一方面便就是此前歸國的石閔對城防的修復和掌控。

  襄國雖然被冷落年久,但終究還是羯國的都邑所在,盡管那場禍亂傷入骨髓,留下的底子還是不淺。

  石閔在聽從石遵的勸說,放棄南下追擊晉軍之后,便安心的留在了襄國。而他帶回國中的五千精騎,也成了此際襄國周邊規模最大的一股武裝力量。更不要說他兼有主上任命遣用、還有留守國中的皇后鄭氏與博陵公石遵的支持,所以一時間便成了襄國權勢最高之人,無人能分顏色。

  至于此前迫于危困而又被起用的襄城公石涉歸等人,此刻早被皇后與博陵公甩在了一邊,他們也根本沒有能量與石閔這個后進少壯競爭,只能終日流連于建德宮內外,不知不覺倒是與太子石邃又湊在了一處。

  石閔大權驟得,更兼有著博陵公石遵的出謀劃策加上作其后盾,又因為主上歸程緩慢,這便給他提供了更多的時間在襄國這片廢墟中收集雜余、組建屬于自己的力量。

  襄國城西原皇陵、辟雍所在,如今便是石閔搜羅的傖卒駐營所在。襄國大亂之后,最不缺的便是散卒游勇,石閔無有掣肘,但凡能夠搜羅到的卒眾盡皆驅趕至此。

  單單旬日之間,此境便聚集了足足近萬的卒眾,而且多數都為晉、胡之中的壯力丁壯,甚至一部分此前崩潰于城內的禁衛卒眾,也都被搜羅至此重新整編。

  達成這樣一個規模之后,石閔與石遵又商議一番覺得應該要適可而止了,如果再有更大動作便難掩人耳目、最怕逾越了主上能夠忍耐的底線,而且他們也根本就沒有足夠的資本供養更大規模的部伍。

  就連眼下這些,還是趁著如今襄國秩序還未完全恢復,通過各種手段在城中富戶勒取得來,或者就是縱兵于野、襲取那些野中鄉戶塢壁,取資之余,兼受練兵之效。

  當石遵決定躍上前臺、與他的那些虎狼兄弟們一爭高下的時候,便清楚這一股力量便是他日后得以立身的根本,所以每天有大半的時間都要泡在此處,以皇子之尊深入行伍,甚至與這些傖卒同飲共食,也的確是收買到不少人心。

  至于石閔,更將這些卒力視作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最開始是要靠石遵力勸,他才敢斗膽去做,可是當漸成規模后,他便再也無需石遵的鼓動,幾乎將這些人眾視作了自己的命根子,甚至連主上交給他統御的那五千精騎都丟在了一邊。

  如果不是擔心之后主上問責無法交代,石閔真想將那五千精卒甲刀械用、戰馬之類都收繳一空,用以發放給自己這些私曲。盡管他與石遵狼狽為奸,幾乎將城中車騎、驃騎等軍府械庫搬載一空,但那些積存的軍械又哪里比得上武裝主力精銳的軍械精良。

  這兩人之所以敢于如此明目張膽的監守自盜,也是因為當下襄國實在沒有什么統序可言,且不說早被石涉歸斬殺的領軍將軍王朗,就連其他留守的宮寺掾屬們,此際多數也都閉門在家等待問罪赴死,更沒有心情去管這些閑事。

  至于他們在襄國收取多少庫用,之后只需交代是被晉軍和亂民哄搶,不愁不能蒙混過去。

  手中有了一股力量,膽氣自然就壯了。當然石遵對于這股力量或還沒有一個準確認知,但石閔久在行伍,倒也不乏準確判斷,真要比較起來,他們眼下的力量自然比不上如張豺那種國之元老。

  似張豺那種級別的重臣,除了本身所擁有的權勢地位與私兵部曲之外,還在于這么多年居顯典軍所經營起的門生義故,這些力量平時不會顯山露水,可當真正需要動用起來的時候,絕對不容小覷。

  所以石閔不會狂妄到自以為憑著他們這區區旬月經營,便能夠擁有與元老人物叫板的資格。不說張豺此類人物,甚至就連同為后起英壯的李農,也不是眼下的他們能夠比較的。

  李農背后,是數萬能征善戰的乞活余部,一旦盡數發動起來,就連張豺這樣的國之元老都不敢并驅爭勇,需要暫避一席。而且乞活軍因其淵源歷史,他們對李農的忠誠甚至還要超過那些豪強部曲。

  如今的羯國,說李農是統軍重將第一人都不為過。

  其他如張豺,雖然私曲強大,但是也多受主上提防,近年是越來越少派遣在外督戰,另有幽州的張舉,其人幾次作為攻伐遼東慕容氏的督將,同樣位高權重,但也并不如李農有著乞活軍這樣忠誠可靠的后盾,至于鄴地的麻秋,得到主上的信重雖然可稱第一,但卻患于根本就沒有自己的私曲力量,真正有實力的國中重臣,是不怎么將之放在眼中的。

  跟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相比,石閔這種還只是剛剛上路而已。他所趁的還是目下羯國儲位生疑,有博陵公石遵這樣的嫡少子推心置腹的拉攏并傾力支持,如果沒有石遵這一個緣故m,石閔也根本不敢有這樣的舉動,否則且不說主上能不能容忍他,甚至無需張豺等宿老出手,就連襄城公石涉歸等被閑置年久的老人發難,都足夠他喝上一壺。

  這一日,兩人正同在營伍巡視,突然營門之外傳來嘩噪聲,待到他們趕過去,卻發現原來乃是太子石邃到來,其身邊簇擁著上百胡族義勇,正在叫囂著要入營,因被營卒阻攔,太子便指使身邊胡卒們毆打那些營卒。

  眼見石遵并石閔行來,石邃臉上怒氣更甚,他不顧趨行上前的石遵,只在馬背上神態倨傲用馬鞭遙指石閔,怒斥道:“賤種,我見你是我家豢養家奴,才將整編營卒事務交付給你。如今我要入營巡視自家營卒,竟不得進,莫非憑你這賤種,也敢有什么悖逆之謀?”

  石閔聞此羞辱,臉色已是陡然一沉,牙齒更加咬得咯咯作響。他在國中雖然不是什么柱石重臣,但常年追從主上也因勇健可夸,無人敢于小覷,更非石邃這個朝不保夕的廢物太子能夠輕易折辱。

  這段時間來,石閔自然也經營起一股自己的心腹,他們才不管太子不太子,眼見自家郎主受此折辱,也是激怒于色,霎時間便聚集在石閔身邊,待他一聲令下便要擒殺來者。

  “太子過分了!棘奴是我家勇健良駒,能征敢戰,就連主上都愛其才力,豈能如此折辱…”

  石遵如今與石閔已是唇齒相依,親厚之處遠勝于石邃這個嫡親的兄長,眼見石閔激怒不語,他自然毫不遲疑站在石閔這一邊。

  “你這豎子也要反我?”

  不待石遵講完,石邃便躍下馬來,抄起手中金杖便砸在石遵肩膀,眼見石遵吃痛弓腰、而石閔等人則打算上前營救,他笑聲更加陰冷:“我知你們這群刁豎,都道我早失主上歡愛,今次更是罪大難逃,儲繼動蕩、尊位無望,日常敬奉都少有。就連這滿營卒眾,也不過是巧借我名,為自身羅織羽翼罷了!”

  聽到太子如此裸的自陳,不獨石閔等人驚疑有加,就連吃痛抱肩的石遵這會兒也禁不住滲出冷汗,這話雖然不假,但只要石邃一日還在太子的位置上,便就能騎在他們頭頂上。更兼太子素來癲狂成性,突然冒出這一番話,誰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你們都錯了…大大的錯了!”

  石邃講到這里,便仰頭大笑起來,眼淚甚至都笑出來:“主上無意除我,甚至剛剛傳詔于我,不獨良言撫慰,更要我擒殺逆子石宣家眷,率伍出城相迎,并將逆子家眷一并送入軍中。逆子既死,我自得活,否則大好家業,又托何人…”

  石遵與石閔聽到這話,臉色不免更加難看,各自退后一步,擔心石邃更作狂態。

  “交出符令部伍,滾回你們各自宅邸,此處部伍營卒自有我來調度,隨我往迎主上!”

  石邃一聲令下,其后方那百數胡卒便俱都沖上來,打算擒住石遵并石閔。不過此處畢竟是他們的營盤,內中兵卒也是他們這些時日招募來的私曲,怎么可能會讓石邃如此輕松奪權。

  于是一場火并便展開,甚至無需后方營卒出動,單憑石閔一人兩手持刀揮舞起來便無人能夠近身,護擁著石遵輕松退回營區,然后他又神態不善的望向仍在彼處叫囂的太子石邃,不乏猙獰望向石遵:“殿下,要不要…”

  石遵聞言后便擺擺手,神情卻是充滿了復雜:“不必為他犯險,太子今次,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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