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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2 變故橫生

  襄城公石涉歸、上庸公石日歸,都可算是羯國本族耆老,算起來都可以說是羯主石勒一個時期的人物。但若說他們與石氏皇族有多么親厚、確鑿可查的關系,其實也未必。

  羯胡內附年久,而且本身也不是匈奴那種傳承有序或氐羌那種族裔眾多的勢大胡族。至于羯主石勒,不過是武鄉羯胡中部落小帥出身而已,大概可以類比于晉人中的鄉豪門戶。

  而且由于羯胡本身在諸胡之中便不算是強勢族群,所以石勒的出身還要更低微一些,否則不至于被擄掠售賣為奴隸。

  至于石勒之后的崛起,其實也與部族沒有什么關系,察其半生軌跡,一直都是在給人或為奴仆、或為爪牙,充滿了背叛與依附。所以石勒這個人,拋開其功業如何不論,哪怕在本身的羯胡部落內,風評都不甚高。

  只是隨著勢力越發壯大,同族之眾畢竟在心理上更親近一些,石勒也開始注意籠絡羯胡人眾。而對于羯族那些耆老們而言,他們這座淺塘竟然有幸涌現出一條惡蛟,自然也就樂得依附。石涉歸等人,本身便是羯族中各擁部曲的豪帥人物,在這種情況下也樂得與石勒攀上關系,以宗親自居。

  但之后石虎當國,特別是用酷烈的手段誅殺夔安等一眾羯國耆老,石涉歸等自然也受連累,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權柄卻被奪走了。

  當皇后鄭氏的私詔送入石涉歸手中時,他已經是嗤笑不已:“賤婢魅寵于主上,才稍得人上之名分,如今孽子亂國,我等肯不計前嫌出面定亂,已經是不負先主的恩義。這蠢婢居然還自恃名位,不愿出見宗老臂助!”

  雖然言辭中充滿了對皇后鄭氏的鄙夷,但當打聽到周遭受此私詔的不過寥寥數人,石涉歸心里才好受一些。他雖然與那些人家一同行入苑中,但也并不覺得那些人真有多少夠資格與他同出同入、平起平坐。

  如此看來,皇后不愿直面眾人,只召幾名她以為能夠親近信任的耆老重臣商論事務,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但話雖如此,石涉歸眼下既不便自引部曲入見,但也沒有膽量孤身入見,畢竟皇后身邊還有一個兇殘成性的太子石邃。

  于是他便去與并受私詔的石日歸等人碰頭商議,很快便達成一個共識:他們入內拜見皇后可以,但卻不能這么輕易就入見,皇后也必須要拿出誠意來,特別是需要保證他們人身安全。

  口信傳入未久,不多久便有回信傳來,這一次傳信者竟然是博陵公石遵親自至此,這也算是一種入質了。

  “諸位賢臣宗老,能夠于此際慨赴國難,母后對此也是深有感激。但畢竟內外有別,當下主上又遠在信都,母后實在不便出見外廷群僚,只能為此權宜。眼下派遣小子前來禮邀,還望諸位不要見疏。當務之急還在定亂,宮苑敗壞至斯,諸位也都有見,若還不能共舉定亂,遲則禍患更深,力將不及啊…”

  石遵本就是石虎諸子中少有能夠篤守禮節者,此時放低姿態、懇切十足的面見眾人,也讓在場那幾人頗感受用,甚至上庸公石日歸忍不住感慨:“殿下好學篤靜是好,但也不敢絕遠人前啊。以至于我等雖然久在國中,竟然不知主上膝下賢子壯成…”

  這種虛辭吹捧,石遵自然不會當真,更何況若非眼下情況特殊,就算他對儲位也有企圖,也根本不必折節交好這樣一群早被投閑置散的老賊們。

  但無論如何,石遵的到來總算讓人打消疑慮,追從石遵行入皇后宮中。皇后端坐以待,至于太子石邃,也因為當下身份敏感和性情乖張,并沒有在此刻出席,以免更加壞事。

  眾人行入禮見皇后之后,皇后并沒有多說什么,只由少子石遵出面轉達她的意見。首先便是襄國此亂緣由,暫且存而不議,當務之急是要從速掃除外患。至于石涉歸等人,皇后全權受命他們統領襄國目下所有人馬,定亂事宜一應委之。

  石遵較之乃兄之高明,就在于此了。雖然都是同一意圖,但他卻絕不會像石邃那樣傻不愣登的直接逼令這些人將黑鍋扣在領軍將軍王朗身上,同時干掉其人坐實罪名。

  他只是拋出一個誘餌,讓這些人去欣喜爭搶,而這些人想要達成意圖,順手就需要完成石遵真正需要他們做的事情。

  果然石遵話音未落,石涉歸便不乏精明的開口說道:“皇后此樁任命,可是包括禁衛在內。王領軍督掌禁衛,這可是主上臨行前的命令…”

  “主上所命,老婦怎敢質疑?但目下宮苑都已紛亂如此,王領軍卻不知所蹤,老婦目下所能依仗者,唯當下親近之諸公而已,大事若不委于諸公,老婦一介女流則待死矣!”

  聽到皇后不乏悲切之聲,又見這婦人雖然自稱老婦,但仍體態豐腴、面容姣好,全然不似已經生養兩個壯兒的模樣,這幾個耆老貴胄也都難免面潮心熱,心中立即便涌現幾分尋常不曾具備的豪情擔當。

  這話說得不難理解,雖然主上命令王朗留守宮禁,但王朗卻擅離職守,皇后也只能委托靖難數人平定禍亂。而禁衛乃是襄國目下在編規模最大的軍伍,理所當然該有他們幾人統率。

  盡管眼下所謂禁衛軍權還只是一張畫餅,但幾個被冷落年久又終于大權得握的老家伙們這會兒已是激動不已,只有那石日歸有些忐忑道:“當此時刻,王領軍未必肯乖順交出禁衛軍權…”

  “交或不交,又由得他?他本就辜負主上重任托付,連累宮禁破敗至斯,事到如今,還有面目把持權柄不交?”

  石涉歸這會兒卻是老臉潮紅,一臉激憤道:“皇后臨危受命,老臣等義不容辭,這便招取禁衛之眾,為國殺敵!”

  “晉軍仍在苑內施暴,還請諸位能夠持重相忍,從速以定。”

  石遵又在旁邊加了一句,他是擔心這群人本末倒置或是過分拖沓,致使內亂再上臺階,嘆息道:“若非少子羸弱,兼母后身畔也乏人護持,我真想追從諸位上陣殺敵。唯今諸事只能托付諸公,非常時勢或從權宜,之后禍福,我母子必與諸公共擔!”

  這便是直接鼓勵這些人用強去搶奪禁衛軍權了,石涉歸等人未必能夠盡數洞悉當中兇險,但這會兒也是豪氣干云道:“晉軍犯境者,不過區區數百千眾而已,往年老子一場陣斬坑殺便遠超此數。若非此際主上不在國中,在任者又才非當選,否則豈容賊眾猖獗!”

  如此雙方算是初步達成了共識,而石涉歸等人也派遣一部分部眾言為保護、實則也是將皇后母子監控起來。

  而在離開皇后宮前,他們又親自繞行前往拜見佛圖澄,言為求卜問吉,實則也是要看一看這位連主上對其都禮敬有加的大和尚對此是何態度,待見佛圖澄只是尋常應對,而他們又是求吉得吉,他們便也滿意的行出。

  王朗所在的襄水防線,此刻已是混亂異常,大量民眾被那一路疑似晉軍推波助瀾的逼到襄水沿岸,或是哀號或是憤怒的向此防線沖擊。但這些人眾不過烏合,在襄水沿線已經有了調度配合之后,一時間也難將此防線沖潰。

  而那一路疑似晉軍,因為前方有著大量生民聚集,也阻攔著他們不能即刻沖到襄水近畔與羯軍正式交戰,雙方便隔著一道涌動的人潮,在此境地中遙相對峙起來。

  隊伍中的晉軍兵尉名為徐無病,此刻也是有些一籌莫展,他們奮武軍的確是臨戰忘命、悍不畏死,可是眼下攔截在他們面前的,卻是那些惶恐至極而又手無寸鐵的尋常民眾而已。要他揮刀劈向這樣一群惶恐的民眾們,他還沒有達到那種狠戾的程度。

  不過眼下也并不能說是失算,他們畢竟是將王師旗號堂堂正正的打在了襄水近畔,消息之后肯定會快速擴散開,此前率部向北而去的將主沈云只需要稍加留意,便不難發現他們這一路人馬所造成的聲勢,肯定會想方設法的與他們達成戰術上的配合。

  不過話說回來,眼下的沈云還真的沒有精神再去打探他隨手派出的這幾十名兵眾,昨夜所以指派,在沈云看來只是隨手一招閑棋,并不奢望徐無病等人能夠在城南營造出多大聲勢,但就算無功,憑奮武軍這幾十人眾強悍戰斗力,在動亂中保命且從容退出并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所以這南北兩路,眼下算是徹底的失于聯系,沈云并不知徐無病等人已經在城南營造出如此大的聲勢,而徐無病他們也不清楚將主已經攻入建德宮中,且正在攜帶重貨贓款準備撤離此境。

  動亂之中,變數諸多,徐無病等人眼下還在被王朗所組織起的戰線阻攔在襄水南岸不能沖過。

  可是突然前方人潮如泄洪一般向北面涌去,徐無病等人也不知發生何事,眼下他們只能受到前后左右那些或惶恐或狂熱的民眾裹挾,隨著人潮繼續前沖,唯一能做的只是抱緊那一面倉促趕制的旗幟,希望借此向奮武軍主力傳遞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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