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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3 以命搏寵

  鐵弗使者所以能夠穿過長長的邊塞、漠南,特別是要繞開代國的耳目成功抵達趙國勢力范圍內,也可以說是充滿了艱辛,出發時尚是十月凜冬,天寒地凍,等到抵達幽州時,早已經過了晚春,將要入夏。

  出發時足足數百名族中精壯勇士,真正抵達趙國境內的時候,所剩不過僅僅只有包括劉務桓長子悉勿祁在內的十數人眾。至于其他的則要么死在了途中各種危險中,要么因為畏懼前路的艱辛而直接中途私逃了。

  剩下的這十幾人,一個個也都是狼狽不堪,至于他們所攜帶用于入貢的一些物貨自然也都散失一空,最可笑是用于證明身份的信物,居然是舊年漢國皇帝劉聰所封授劉虎的安北將軍符印。

  但無論如何,能夠成功到達趙國本身便是可喜,悉勿祁又向趙國幽州鎮將表示他們這些塞北胡部是如何的渴慕大趙恩威,那些趙國將領們對此自然也不會過分計較,更知近年來天王最喜此類胡部遠夷來拜,因是便派人將他們護送南來。

  真正行入趙國境內,這些鐵弗部使者們俱都大有感觸,悉勿祁更是忍不住感慨道:“中國山水,實在至美。恨我生于荒蠻,不能常享此境安樂…”

  其實如今的幽州,也遠遠談不上繁榮富足,此境本就不是諸夏之中排名前列的豐饒之地,過往這些年又是戰亂不斷,因是境域之中多有荒廢。但即便如此,幽州的山川、氣候環境也不是朔方那塞上苦寒之地可比的。

  沿途看到眾多荒廢的田野,這些鐵弗部使者們私下里又忍不住感嘆連連,乃至心疼不已。這些田野雖然荒廢,但卻草木茂盛,無論是用作放牧還是開墾耕種,都是絕佳所在,于塞上絕對是值得眾多部族拼殺爭搶的養息之地。

  可是在目下的幽州境域中,此一類的荒土卻隨處可見,連綿成片。那些鐵弗部使者們私下里不免談論:“那位大趙天王得自豐饒中國之地,卻任由荒蕪,不作牧耕,這實在是浪費了蒼天的饋贈,如此冷落天意,只怕天命也未必能夠長守啊…”

  這些邊荒苦卒們驟臨中國,特別是僅僅只是作為一個過客,尚還保持著一定的淳樸。可是當他們行入冀州境域內之后,人煙漸多,道路兩側還有眾多的農奴屯戶正在忙碌著春耕,行過許多渡津、城邑,所見大量的物貨,才知中國之豐美,遠遠超乎他們的想象。

  尤其當他們看到那些護送他們的軍士們一個個驕橫無比,沿途勒索擄掠財貨,少有人敢于拒絕,對于這種不勞而獲的事跡更是充滿了羨慕,恨不能以身代之。

  “如此怯懦不敢橫眉爭搶之民,竟能享此蒼天獨厚的豐美天地,這實在是天意的不公平!我族眾勇力,俱都有如狼似虎的勇猛氣概,只是因為短于見識,居然只能父父子子困于塞上荒土艱苦維生,實在是讓人不能意平啊!那大趙天王,也不過只是區區胡種罷了,趁于中國失守先作發難,便能霸此天國享用不盡,我族為何不能?”

  悉勿祁私下里如此向族眾們說道,他雖然入于中國日淺,不過走馬觀花的匆匆一覽,但所見種種已經讓他大受觸動,甚至不愿再返回塞上那寒苦的邊荒。

  其他族眾們聽到這話,也都連連點頭:“咱們族中勇力連死都不懼,也向來不缺搏命的勇氣,正該南來爭命奪產,哪怕是身死此中,總也好過在邊塞饑寒暴斃!”

  且不說這些鐵弗部使者一路上心里轉動起多少的念頭,當他們抵達井陘石虎的王帳所在時,所受到的震驚不免更大。

  那浩浩蕩蕩連營幾十里的龐大營盤比他們部族聚居的族地還要龐大,而營地之中出出入入的悍勇兵眾們,隨便拉出一支隊伍,數量便遠遠勝過他們合族能戰之眾!

  “才力能馭十人,已經是人中長者。這位天王陛下,居然能夠讓如此萬千之眾都俯首聽命,如果不是天命的加身,這怎么是人力能夠做到的事情啊…”

  原本悉勿祁心底里還不乏自家也能爭勝于中國的雄心,可是在看到趙國如此雄壯的軍勢,一時間也是震驚得瞠目結舌,與其那些隨員們再也不敢有放肆之想。

  他們這些部落勇士,的確是不乏搏命的兇悍、勇氣,但若與此等雄壯的大軍為敵,那已經不是搏命,僅僅只是單純的送命了!

  一眾人行入營地后,一個個都乖順的鵪鶉一般,順從趙軍的安排住進了一座還算寬敞的營舍,然后便是漫長的等待天王的接見。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見到其他或塞北、或漠南的遠來表示臣服的胡部使者,才知他們這些人在那位河北霸主的石天王眼中,真的只是近乎螻蟻一般的存在。

  這一次鐵弗人的自我認知倒是不錯,他們在石虎甚至在其麾下臣屬們看來,真的沒有什么特殊的。

  天王駕臨北境,宣威遠夷,前來投靠大大小小的胡部數不勝數,或是求取封授的虛榮,或是乞求趙國允許他們內附于邊境存活。鐵弗部在塞北或還可稱得上是一方強大的勢力,但到了這里之后,也實在半點特殊都顯現不出來。

  要知道就連他們部族頭頂的宗主代國,都僅僅只是趙國北境一個附庸罷了,他們妄想當面向石天王表示臣服并商討軍略,也實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不過也幸在他們運氣好,那些代表身份的符令交上去之后,因為有些敏感,難免撩撥到石虎的神經,想要看一看究竟是怎樣膽大的漢趙余孽,居然敢持著舊國信物走入他的大營。

  因為這偶發的一念,這些鐵弗人才避免了如旁人一般在營中等待接見,動輒數月乃至年余之久,提前受到了召見。

  悉勿祁戰戰兢兢行入王帳中,還未開口便先作五體投地的大禮參拜,他身為一個塞上邊胡,也實在不知中國敬拜禮節如何。

  而這一點誠惶誠恐的笨拙落在石虎眼中,倒是讓他心情略有好轉,尤其這個悉勿祁體魄魁梧健壯,哪怕在胡虜之中都是頗為英拔的體格,這樣的人顫抖著匍匐在地,自然讓上位尊者更覺賞心悅目。

  于是石虎便也難得的溫和,讓人將這匈奴傖卒攙扶起來入坐席中,然后才問起此人來意。

  悉勿祁雖然生性粗鄙,但也謹記臨行前其父教誨,唯以恭謹卑微應答,自陳來歷種種。

  上首石虎聽完之后,臉色陡然一沉冷哼道:“爾等塞胡既然臣服代主,自應謹遵代主號令,安守境土,為何又跋涉遠行,入朕帳內作此奴婢姿態?”

  悉勿祁本就心情忐忑,聽到石天王語調含怒,忙不迭由坐席中滾起匍匐再拜,顫聲道:“卑奴生長邊荒,也知大王天威如天日高懸。生人都有渴望,如那帳外虎豹莫大幸運能走出山林受大王飼食,畜生都愿悍勇服侍雄主,何況我們這些小具人性的邊胡。代主只是漠南一朵烏云,映襯大王光輝,我們這些遠地邊胡才拜伏他,但心里也還渴望真正的天恩光照…”

  石虎聽到這里,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再讓悉勿祁起身,望著他不乏欣賞:“塞胡中居然還有如此有見識的勇士,倒是讓人驚喜。你將自身與我柵下虎豹比較,朕倒想見識一下二者優劣如何,奴兒敢不敢做一場較技?”

  悉勿祁聽到這話后,先是微微錯愕,片刻后才反應過來,額頭上冷汗一收,沉聲道:“只恐技藝粗鄙,冒犯了大王威嚴。”

  “朕是天日高懸,又怎會困擾傖奴的冒犯。”

  說話間,石虎便讓帳下虎賁抬入一座寬大數丈的鐵柵直接架設在大帳中,而后又讓這個悉勿祁親自去挑選搏擊的猛獸。待見那悉勿祁并未避難擇弱,而是挑選了一頭體壯膘肥的黑熊,石虎興致不免更加高昂。

  那悉勿祁拒絕了帳內武士送上的鐵甲,只是挑選一柄尖刀并輕便的皮革護具,稍作準備之后便沖入了柵欄中。

  一番搏殺下來,那黑熊倒斃,而悉勿祁也是遍體鱗傷,一條腿更是被黑熊撕咬拍打得血肉模糊,幾近折斷。他也只是咬緊牙關的在堅持,先拒絕了醫治傷勢,趴在地上用嘴舔舐流淌在了帳內毛氈上的血漬,連連告罪該死,竟然玷污王帳。

  如此一來,石虎對這個悉勿祁不免更加的滿意,直接大笑說道:“如此勇壯力士,實在不該埋沒塞邊。你此前呈送符令,那是前漢偽帝的矯授,朕本來該將你入罪處斬,但憐惜你的才力,本身又是疏遠王法的塞奴,暫且恕你無罪。”

  悉勿祁聞言后又連連頓首謝恩,渾然不顧身上傷口血水橫流。

  石虎愛惜這個塞奴的勇力并謙卑,非但不再追究前罪,反而直接在帳內授其牙門將銜,及后派人將他抬下去診治一番,這才又召入帳內繼續垂問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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