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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3 清河續嗣

  沈哲子回到大將軍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此時前庭中還有一場小的集會沒有散去,集會的召集者是沈家幾個少年子弟,最近館院學子多參加關中官吏的各種考核,許多課業都已經停了下來,一些還不夠資格參與此事的少年學子們便難得悠閑。

  得知大將軍歸府,一眾少年郎們忙不迭魚貫迎出,列于道左禮見。沈玖等幾個小兄弟倒是頗希望阿兄能入席小聚片刻,不過沈哲子跟這群半大小子也實在沒有什么可聊的,擺手示意他們自便,便直往中庭而去。

  老爹沈充早在開春回暖后便返回了江東,雖然目下行臺中樞已經轉移到了洛陽,但是江東也總需要份量足夠的人坐鎮。沈充如今雖然不再擔任具體臺職,但有其人坐鎮江東,便能避免許多無謂的喧擾。

  不過眼下留在河洛的沈氏族人也眾多,其中相當一部分都已經擔任各種文武職事,剩下的如沈玖等少年們也都在求學廣識。

  在這方面,沈哲子倒是也頗為積極的給族人們提供各種機會條件。沈氏久來只是蝸居吳鄉的一土豪門戶,無論是胸懷、眼界還是見識、才力,都還有著大把提高的余地。沈哲子也不愿見族人們仍然居臥于鄉土之間,一味的依仗家勢而鉆營門戶私利。

  在這方面,老爹沈充倒是與沈哲子保持高度的一致,為了敦促族人北上磨練,江東各種鄉資產業大量的減持。如今沈家在江東還尚具規模的產業,便是位于老家武康縣中的幾處祖業,這些祖業保留下來,也只是為了留根祀祖并族中年老窮困者,并不以牟利當先。

  當然就算是如此,沈家子弟也完全不必為生計憂愁。沈哲子也并不一味強求家人們能夠清廉如水、安貧度日,哪怕在江東,也只是換了一種家業經營的方式,田畝、人丁這種實際的產業雖然放手,但是像商盟、舟市這些影響廣泛、并不局限一時一地的產業,沈家都還牢牢占據著主導地位。

  另外在河洛地區,沈哲子也規劃了相當數量的族產。畢竟他無論權位再怎么高,具體到養家又或饋贈之類的人情交際,總不可能公庫出入。像是洛陽北面的邙山,山水秀致,林野壯闊,沈哲子示意將之保留下來,也并未進行大規模的開墾,留待日后分酬功士。

  除了沈哲子自己的私計經營之外,他家還有一位妝奩豐厚的娘子。因為沈家大量減持江東產業,興男公主便也委托家人將她的那些嫁妝產業一并處理掉大半,收取大量浮財攜帶北上,并在洛陽周邊尤其是伊闕附近購置大量山林土地。

  售賣河洛周邊一些不足大規模開墾的山林田野也是行臺創收的一種方式,這些區域即便分授尋常小民,開墾難度也是非常的大,并不利于民眾快速立足謀生,而若長久閑置,浪費資源不說,更有可能被一些權門私下侵占。

  與其如此,不如官方主動去經營售賣,收取資貨以充庫實。當然沈哲子也不諱承認,雖然興男公主購置那些田野在程序上是沒有什么漏洞,但實際上總有一些徇私。

  不過從舊年江東開始,沈家于何處置業已經成為一個標桿,會連帶著周邊價格都有一定上浮,也算是稍作補償。

  另有一點收獲,那就是沈哲子也可以通過這些買賣細節,得以窺望到行臺下屬分曹在處理這些事務的弊病與投機之處,再通過制度加以修補、整肅。所以,這也算是一種釣魚執法。

  興男公主這幾天都不在府中,陪著仍然留在洛陽的婆婆魏氏往伊闕去巡望產業。隨著家勢越發高漲,魏氏便更覺得這么多年禮道有了回報,向道之心越發熾熱。為了回報道宗,打算在伊闕擇地修筑一座宏大道觀,出行數日就是為了挑選地址。

  這些宗教人士的思維邏輯,不可以常理喻之。眼見老娘如此熱心,沈哲子都不忍心告訴母親,如今江東天師道里那些一個個看起來高玄脫俗的師君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不過是她兒子座下應聲蟲罷了。

  不過對于母親這一想法,沈哲子倒也不怎么反對。不可否認的是宗教對于民眾的感召力的確極強,近年來許多自河北南投人士,便不乏人篤信佛說。這樣一個思想高地,沈哲子就算不去占領,也總會有旁人恃之興風作浪。

  與其如此,不如將早已經被馴服整編的天師道扶植起來,使之昌盛于天中。當然在這方面,行臺是絕不可能出面的,也不會給予錢糧、人丁的資助,不禁止天師道在天中傳道,便已經是一種施惠。

  至于老娘所想興筑一座道觀,在沈哲子看來還是手筆太小。后世龍門石窟的位置,沈哲子打算都劃出來供那些天師道徒們去營建。

  這倒也談不上是扶道滅佛,宗教的事情還是用宗教的手段去解決才好,天師道興旺起來之后,也能反過頭來給佛教以壓迫,敦促他們將眼下還尚顯粗暴原始的教義快速去發展迭代,能夠迎合統治的需求,而不再作為滋生亂事的溫床。

  說到底,沈哲子對宗教的態度是可以容忍其存在,但卻必須要作為統治的一種輔助工具,不可喧賓奪主,不可泛濫逾規,尤其不可成為法外之地。一旦出現此類的苗頭,那就要不遺余力的加以打壓,奪其教義,滅其肉身。

  老娘和公主都不在家,可憐的阿秀小兒也因為公主擔心留在家中會被其父嬌縱而懈怠課業,也一并攜往洛南別業,家宅中不免有些冷清。

  沈哲子歸家后,稍作洗沐更衣,便直接行出往妾室瓜兒院舍而去。這娘子春里生產,給沈哲子添了一個小女兒,讓他得以兒女雙全。沈哲子對此也是欣喜不已,近來每天不管忙到多晚,總要抽出時間歸家來看一看。

  沈哲子闊步行來,院子里一眾人早已經列在門前恭候。

  瓜兒本就是吳鄉嬌美絕色,如今為人婦、為人母,一襲點翠衫裙俏立燈影之下,更如夜曇綻放,美不勝收。唯有一點就是性格也并未隨著身份的轉變而有什么大的變化,見到郎主行來,甚至就連美眸中的愛慕之意都不敢宣露太多,趨行迎上后纖手已經下意識抬起撫平郎主稍稍皺起的袍帶。

  “阿爺、阿爺…”

  沈哲子還來不及開口說話,人影后已經沖出一個小胖墩,蹣跚著向前跑來,正是沈蒲生,張開手臂虎撲入父親懷內,而后便攬著父親脖子用那生澀的稚聲滔滔不絕講起房中那個小阿妹的種種。

  “你安分些罷!”

  阿翎娘子恰也在瓜兒舍中閑坐,此時行上來抬手給了沈蒲生一個腦崩兒,順勢便要將兒子接過去,卻被沈哲子擺手拒絕。

  “小子真是頑皮!”

  沈哲子拎住沈蒲生那肥嫩短腿,順勢將之夾在腋下,而后便大步向房中行去,邁過門檻便放緩了步調:“我家小娘子睡下沒有?”

  “午后睡了片刻,掌燈后便一直笑鬧,似是在等待大將軍…”

  房中乳母上前笑道,眼中難免又恭維幾句小娘子怎樣的嬌俏可人。

  幾個月的小娃娃還未徹底張開,嬌嫩有余,精美不足,但是聽到這乳母夸贊,沈哲子便也忍不住得意笑起來。為人父母難免心存賣弄自美,并不因身份地位而有差別。

  他行上前去稍作逗弄,摸一摸小女郎耳鬢柔順如絲緞的細細絨毛,沈蒲生也撅著屁股趴在圍床另一側,嘟起那肥嫩的嘴巴作態去咬阿妹那粉嫩小拳頭,而后屁股上便挨了自家老爹一巴掌。

  “睡罷,睡罷。”

  沈哲子一直等到小娘子睡去才又行出來,此時外舍早已經準備好了餐食,二姝并列席側等待郎主入席進餐。

  這算是一天中難得的悠閑時光,沈哲子一邊進餐,一邊與兩位娘子談一談帷內養兒趣事。用餐半途,瓜兒母家幾名女眷又匆匆入內見禮。她家本是沈氏家生門仆,相處數代倒也不必過分拘禮。

  用餐時沈哲子也察覺到阿翎娘子情緒似有幾分低落,吃完飯后便吩咐瓜兒早早歇息,他則順勢抱起已經酣睡的沈蒲生,并往阿翎娘子舍中休息。

  夜中夫妻獨處,沈哲子便提起阿翎娘子情緒不高之事,隨口言道:“我是一年四季難得悠閑,蒲生這小兒又頑劣不通人意,帷下雖然也不乏人陪伴,但總欠缺幾分親意。娘子就不開懷,不如派人將丈人請來天中,也能起居問候、侍奉冷暖。”

  崔琿久居吳中,并不曾跟隨他們夫妻北上。沈哲子室內幾人,興男公主且不必說,就連瓜兒身邊也常有親人陪伴,唯這阿翎娘子母家本就族丁稀少,久來難免會有孤獨。

  “親緣單薄,概是命數。妾能得侍郎主身畔,公主和藹能容,更有小兒繞庭歡樂,本身已是至美,實在是沒有什么憾念。阿爺性樂吳鄉,能得安居寓所樂養余年,也實在不必再無顧舊患長途北來。”

  阿翎娘子軟偎郎主臂彎,展顏笑語掩去些許薄愁。這娘子雖是出身名門,但幼來遭受大難,本性原是活潑好動,策馬飛丸、英姿颯爽,只是真正得入室中后,恪守安順婦道不失,倒是讓沈哲子頗感不適。

  “我家本非尋常家舍,娘子也實在不必一味強抑性情。我倒還記得往年初見,娘子爽朗英姿令人驚艷。即便余者不說,那彈弓飛丸的絕技,你可一定要傾囊授于我家蒲生,讓這小兒能得一技傍身,不至于碌碌無才為人恥笑。”

  聽到郎主言及舊年頑劣,阿翎娘子不免羞不可當,支吾應聲。

  笑侃之后沈哲子才又說起:“我知娘子名門閨秀,偏侍府內實在委屈了你。但情之所發也難因俗而止,近來我也在思索一事,目下丈人膝下只得孤女,實在不可稱以周全。日前溫弘祖北進,我也私囑他公務之余,不妨稍稍聯絡清河鄉情,若能訪得一二近宗族裔,也可招引南來,為丈人承續嗣傳。但這畢竟家事,稍后娘子記得傳訊稍作詢問,丈人是否有此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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