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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8 痛殺名門

  楊修的孫子楊準基本可以說是名門虛士的代表,八王之亂中官居冀州刺史,空談無為以免禍。楊準膝下六子,既有沒于胡禍,也有出仕羯趙,還有南逃者。其中南逃那一個名為楊朗,早年追從過王敦,沈氏還沒有發跡便已經身死,留下一部分族親在江州尋陽落戶,乏甚事跡。

  而眼下活躍于弘農鄉境的,便是楊準的第四子楊琳。

  弘武軍所搜羅的情報中記載,楊琳其人早年并未居鄉治業,而是作為石生的參軍再次返回鄉境。石生潰逃時其人卻并沒有走,而是留在鄉境之中搜羅了一批族親殘余留在了鄉境中。而目下弘農鄉宗頗有串結之勢,便是其人在后主持。

  將有關弘農楊氏的情報稍作翻看之后,沈哲子也忍不住掩卷而嘆這些世家大族的生命力實在太頑強。

  他有著來自后世的記憶,對于弘農楊氏自然更不陌生。這一門戶在漢魏之際已經是名動天下的一等高門,遠非瑯琊王氏這種后起門戶可比。

  而這還不是其家門輝煌的頂點,一直到了隋初且不說楊素這種根正苗紅的楊氏族人,就連隋文帝楊堅帝室之尊都要攀附其家門以抬高自己。

  楊氏日后的死灰復燃與再攀高峰,還與當下鬧騰的這個楊琳無甚瓜葛。楊琳其人事跡不彰,原本的歷史上其子楊亮借著桓溫北伐的機會南投,雖然也沒有出人頭地,但楊亮的兒子楊佺期卻是南面一個頗有重量的人物。

  楊佺期其人乃是雍秦流人的首領,在東晉中后期的時局中,不只伙同太原王氏王恭等人幾次倒攻江表中樞,其人死后所留下的雍秦武裝為桓玄所繼承,更是桓玄日后能行篡逆的主要依仗。

  即便不言弘農楊氏,單單沈哲子親手了結的瑯琊王氏,其實也沒有被完全趕盡殺絕,且不說王導嫡孫王混這一支,還有王羲之一脈也得以保全下來。

  雖然王羲之那個人乏甚實務才能,但也是學養深厚,天下總不可能一直混亂下去,一旦到了文治盛世,難保其家門不會再次昌盛起來。

  所以說這個高門望族,實在是附骨之疽,弘農楊和瑯琊王這種門戶不提,就是沈哲子出身的吳興沈氏,由原本的武宗門戶艱難轉型,到了南朝便成了徹底的文化世族,甚至遠及明清都不乏人以此門第相傳。

  且不說世家大族的難除,針對弘農楊氏家門,李炳又有諸多細節補充,多是其家串聯鄉宗勢力的實證細節,另外還發現楊琳在集結鄉勇的過程中,背后似乎還不乏上洛郭敬所部涉入其中的影子。甚至有一部分郭敬的部將,眼下就在楊氏華陰塢壁周遭出沒。

  當然這并不足說明楊琳就是郭敬所扶立起來的傀儡,畢竟郭敬的勢力較之石生還要不如,就連石生都潰逃了,郭敬所部更加不是王師大軍的對手。楊琳再怎么蠢,也不可能在這樣一個時節跳出來作為郭敬扶立在外的藩籬保障。

  沈哲子自南面泥沼中掙扎躍出,對于這些所謂世家大族嘴臉如何了解入微,簡直就是他們一翹屁股便能猜到他們要放什么味道的屁。

  這個楊琳憑其家世舊聲串聯鄉人,經營起一個看似浩大聲勢,未必就是對王師懷揣惡意,更大可能是要以此鄉土聲勢來對行臺稍作逼迫,從而提出一些訴求。

  老實說,雖然王師如今已是大勢鞏固,但若是能夠有成本更低的解決方法,沈哲子倒也并不會一味強求凡事付諸兵戈。

  如果這個楊琳安守鄉境、不作妄動,或是干脆直接來投,沈哲子倒也不介意將之豎作一個典型禮待起來,若其人果有庶務之能,甚至不排除真正將之舉用起來。

  但也不知其人太蠢又或太精明,以這種方式來謀求與行臺對話,這已經逾越了沈哲子的底線。眼下弘農還僅僅只是關中外圍,沈哲子經營軍事多年,籌劃西征大事也這么長的時間,怎么可能會因這區區鄉賊阻撓便放軟姿態、謀求茍合!

  不要說區區弘農楊氏,哪怕是眼下仍有大義在身的河內司馬氏,若是阻撓了他的大計,統統碾碎沒商量!

  這個楊琳寄望于以鄉勢軟作脅迫而達成一些政治目的,而沈哲子也的確需要一個目標來殺雞儆猴,告誡關中群賊尤其是盤踞于三輔之地的那些強梁武宗們,有人敢作死,他就敢將之埋葬!

  早在沈哲子到來之前,潼關各種軍事準備早已經極盡周詳,各軍整裝待發。至于弘農楊氏出面串結鄉勢,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變數,但也并沒有大到影響王師部署的程度。

  沈哲子略作沉吟之后便下令,奮武軍等各路新到人馬暫作休養三日,并下令弘武軍廣出弘農鄉境,遍告郡中鄉宗三日后王師入境,凡仍各據塢壁而不遠出拜迎王師者,俱都視為賊逆,一并逐出。在此之前,郡中凡有徇私求拜者,俱不收納!

  這是沈哲子對那些弘農鄉眾串結的回應,而在這正式發兵的前夕,他又熱情邀請此前入境歸鄉的薛濤并一部分河東鄉賢們南來入關,稍后隨軍出征觀戰。

  弘武軍軍士人人如龍,單兵作戰能力已是頑強,如今幾乎傾巢而出,很快足跡就遍布弘農郡境之中。與此同時,沈大將軍軍令也因之傳播四方。就算有偏遠之地一時未曾得訊,也通過鄉宗彼此的交流而有所得知。

  能夠在亂世中存活至今的人,沒有傻子,最起碼審時度勢之能不乏。王師所散播的這條軍令意指何處,這些鄉宗塢壁主們稍加沉吟也能思得。

  類似孟方這種此前被走訪家門而被說動的鄉豪們,原本還以為能夠托庇弘農楊氏這種高望門戶之下,以鄉情大勢爭取王師對他們稍加善待。可是現在看來,弘農楊氏雖然名氣不小,但卻絲毫未被那位沈大將軍放在眼中,反而專程予以說明,指點活路。

  楊氏此前說辭再怎么深入人心,但畢竟眼下大勢不在幾方,所以在得知王師態度如何之后,這些鄉宗們也是各自心里發毛,紛紛派遣子弟前往郡治華陰楊氏家門詢問該要如何應對。

  華陰地處渭南,本也是一片膏腴之地,楊氏立足于此數百年之久,可以說凡縣境之中生民俱都與其家有著或多或少的關系。

  楊琳這個人雖然久不居鄉整治家業,但其楊氏嫡系傳人的身份不容置疑,一旦歸鄉,大量族親來投,所居塢壁深闊宏大,容納民戶數萬之多,再加上塢壁周邊一些連寨建設,可以說半郡生民俱都集聚于此。

  王師如此不假辭色的回應,也給楊琳為首的一眾楊氏族人們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可是現在鄉勢已經結成,也不可能說散就散。

  面對一眾鄉徒們的惶急求告詢問,楊琳也不得不親自出面安撫眾人:“此前所慮南土強臣功大志驕,如今看來確是如此。王業避行江表,本已虧欠教化,我等鄉徒存活至今,全憑自身奮力爭命。南鄉土貉幸起當時,又知我弘農鄉困幾何?其人自恃王命專擅威刑,絲毫不恤中朝以來人倫種種,若是如此便容其悍卒入郡,鄉情鄉勢更將為其強權敗壞!”

  理雖如此,可問題是王師發兵在即,憑他們這群草草集結的烏合之眾又怎么能夠阻止?眼下很明顯是軟脅的意圖徹底落空,人家根本就不與他們進行對話,難道真的要一意孤行以螳臂擋車?

  “我與鄉親,俱為此方水土所養成人,同情同困。潼關悍卒若只強軍過境,即便索求再甚,若能保于長久周全,也只能暫作忍耐。可其軍卻以王命大義為名,圖求長治我鄉。我等目下所爭,已非一時之禍福安危,而是百代之子孫生計俯仰。軟弱一時,鄉倫將再無所存,父老親眾俱都要受系苛刑法鞭之下!”

  楊琳先是對鄉眾稍作煽動鼓舞,然后又放緩語調說道:“依我觀之,土貉兇言不過厲態詐作,我等兇徒若果真不出,難道他就真敢一路血肉墊途?這是舊年劉石匪徒都不敢為的大惡,他既以王命大義自持,也斷斷不敢為此令人發指的兇惡事跡!”

  不獨楊琳這么想,就連遠在上洛的郭敬在得知弘農鄉事之后,也是喜出望外。

  他資助楊琳鄉中弄事,也是盼望其人能夠對王師征途稍作阻攔,但收效如何其實忐忑。確是沒想到那個沈維周如此囂張、意氣用事,甚至還沒有等到他再施加別的手段,便如此兇惡威脅,徹底激化與弘農鄉眾的矛盾。

  單憑弘農鄉眾自然不可能阻止得了潼關強軍前進步伐,但多多少少也能拖延一些時間。

  郭敬一方面調集精銳陳兵弘農郡邊以等待略收漁利的戰機,另一方面也派人前往三輔游說那些豪強武宗,就連天下名門的弘農楊氏都遭受如此待遇,這些豪強難道還能妄想王師行入關中會對他們稍有關照?

  在幾方各存懷抱的窺望中,三天時間須臾而過,而王師大軍也的確遵守軍令,行出潼關關城,浩浩蕩蕩往弘農境中而進。

  弘農鄉境中雖然也不乏鄉戶仍存僥幸之想,但類似孟氏塢壁這種首當其中的塢壁主,在眼見王師如此強盛軍容后,半點頑抗之心都生不出,早在王師距離鄉境還有十數里外,全家老小便都齊齊行出,拜伏鄉道側方恭迎王師。

  這些承受不了壓力出降者暫不必論,至于那些懷揣僥幸、暫不出降的塢壁們也并沒有即刻便禍及門庭。但他們慶幸并未維持太久,因為王師一路不作旁顧,直往華陰楊氏家門而去,目標明確,不乏堅定。

  盡管楊氏也在積極籠絡鄉眾,但空口許諾又怎么比得上實實在在的兵勢威脅,所以當王師抵達華陰境中時,原本依附于楊氏家門周邊的鄉眾們早已逃散大半,將楊氏塢壁徹底暴露在王師兵鋒之下。

  兩百余架威力強大的大將軍炮被推上戰陣,在弓弩射程之外整整齊齊擺列成排,而后雄渾的鼓聲響徹云霄,在塢壁城頭上那些鄉勇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幾百巨石重器轟然上天,于半空之中結成一道烏云迅速催壓而來!

  一陣雷鳴巨響壓過這方天地間所有聲音,佇立于前方望去頗有宏大姿態的楊氏塢壁,數息之后便被徹底撕開,壁墻倒塌后塢壁內那些哭號驚走的身影俱都袒露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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