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所煩躁的事情倒也不大,不過是小兒的乳名稱呼問題。不過聽到她不乏抱怨的講解起來,沈哲子倒漸漸有所聯想。
沈哲子雖然在參加完皇帝大婚之后不久便率軍北上,沒有再回江東,但與老爹也時常有書信往來,也知公主待產之事不獨只是門戶喜事,甚至已經成為了江東全民關注的一個熱點事件。當然這其中也不乏老爹和一些利益門戶的推波助瀾,總之就是熱度炒得很高。
得知這一點之后,沈哲子只是不由得感慨,所謂同人而不同命。
如今他家也算三代同堂,老爹那是向來張揚而無內斂,多有作死事跡,讓自己不得不在沖齡奔走給老爹兜禍。雖然如今父子組合拳配合挺不錯,但老爹的張揚也沒改多少,向來都是老子有錢、無懼人非的做派,已經讓沈哲子感覺老爹沈充簡直比自己還像一個主角。
如今這個新生小兒,居然也把沈哲子比下去了,甚至還未出生已經名滿江東。
這讓沈哲子不由得想起早年自己為了廝混一點時譽名望時的艱難,哪怕是自己的兒子,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種權門貴子實在太招人恨,起點已經遠遠領先于許多人的終點,跟自己這種草根奮斗崛起的勵志人物簡直就是兩個物種。
祖孫三代命數比起來,沈哲子發現自己居然是個最苦命勞碌的。此前他最討厭兩種人,為富不仁、囂張跋扈,別人喝粥他吃肉,還炫富吧唧嘴;還有就是把人生之不公平彰顯到極致,天生就領先旁人諸多的權門子弟。
他沒活成自己最討厭的人,結果卻成就了這兩種人,而且還是從身體到內心都很高興、很樂意的那種。
沈哲子終于有了自己的嫡子,且不說世道反應如何,至親全都反應及時。公主剛剛生產,已經有快馬將消息報回江東。
自家老爹自然欣喜若狂,若非要留在中樞坐鎮,簡直要親自過江來看一看自己的小孫子。隨之而來,便是多達十數大車的各種珍貨禮品送來。就連沈哲子看了清單都頗感咂舌,又埋怨老爹瞎折騰個啥,沈家有錢人盡皆知,但這樣一個院子倒到另一個院子,還浪費珍貴運力,意義何在?
不過雖然有所腹誹,沈哲子也知眼下都督府諸用告急,雖然都督府一應產業事務都已經步上正軌,早已經過了私財貼補的階段。但眼下情況特殊,老爹這一筆財貨也算稍解燃眉之急,能暫作拆借將汝南商市略作盤活。
就算這筆財貨名義上屬于自家兒子,但誰家還沒有個代管壓歲錢的家長。
至于苑中,皇帝和皇太后,包括淮南王等宗室貴親,也都有禮貨饋贈,當然難及沈充那么豪邁手筆,但也都表現出極為重視的態度。
這些尚在應有之義,問題主要還是出在各自送來的書信上。
沈充對這個嫡長的小孫子重視到了極點,更是倍言命格貴不可言,字里行間洋溢的喜悅哪怕沈哲子看了都隱有嫉妒,更是難免腹誹命格高貴與否,跟那個只知道喝奶睡覺的小子有什么關系,全是因為他的老子比自家老子靠譜得多!
信中沈充給小孫子也擬定一個乳名,名為阿獲,算不上好聽,但卻蘊含著老爹一點不足為人道的心思。在老爹看來自家這個小孫子高貴無比,祖、父繼力,小兒諸事垂手可獲!不過老爹倒也沒有強求,只是僅供參考。
這方面,皇太后也不落人后,也給小兒擬定一個乳名去病。若單獨看,這乳名也沒什么奇異,樸實且不乏祝福,小兒初生便已福祿周全,人生難得無疾無痛。
但稍后皇太后又緊接著表示打算派淮南王前來壽春慶賀,這就難免彰顯出幾分托古寄意的味道,期許自家小兒能做司馬忠犬,強力外戚。沈哲子對霍去病那是充滿崇敬,但卻不樂意自家孩兒與之沾染什么寄望意蘊,無他,命太短。
公主言其煩躁,自然也是因為看出自家母親這種意圖流露,同樣略有薄慍:“我家孩兒命數清貴,宗中強林為庇,災病自然難侵,何須再有小字獨表!明明內外大喜,母后偏要厭聲惱人。”
她這么說,也是不希望自家夫郎心中懷怨過甚。母后意蘊如何,就連她都能體會幾分,更不要說高智人莫能及的夫郎。母后這一番拙劣意圖,完全就是憑著忠義名分敲打自家,而且還是選在殊功、嫡子并得這種雙喜臨門的時刻,也因此更加令興男公主不滿于母后的不近人情。
她雖然是帝宗長女,也希望自己夫家能夠成為晉祚良佐,但如今良人、佳兒俱得,立場自然也會有微妙偏轉。自家夫郎為晉祚創功幾何,那不是一人夸言,而是舉世皆知。
母后抱殘守缺于江東,根本不知江北用事之艱難,只道夫郎大功只是唾手可得,自身受惠安養江東,反而忌憚夫郎殊功太甚而隱有忌憚,甚至將主意用到自家剛剛降生的小兒身上,實在太不公平,讓人齒冷!
有時候,興男公主甚至覺得自己存在簡直就是夫郎的一個羈絆。在她看來,夫郎乃是一個絕不遜于父皇的英邁時選,母后以為高官厚祿已經算是足償,但于夫郎而言,才不止于此,諸多加恩反而是一種限制。
此一類事務,沈哲子就算在自己心內勾劃良久,但也極力避免在公主面前提及,尤其這娘子剛剛生產,他更不愿因這些許雜事敗壞心情。
幾封書信細覽之后,他便將之拋在一側,攬住公主嬌軀笑語道:“門下添丁,長輩自然欣喜,有所期許祝福,那也都在情理之中。不過這懷抱愛物,那是我夫妻夜中無眠,揮汗造就,如今肉胎結成,降生此世,又哪容許旁人分功代勞,坐享其成。我家兒郎,我自名之,即便親厚尊長,也不好干涉這種帷門之樂。”
聽到沈哲子噱言,公主先是俏臉一紅,輕啐幾聲,繼而也不乏附和道:“這才是真正的道理,我自家辛苦,自己心知,如何呼喚我兒,那也是父母該享的樂事。母后這種親切之念,又不是無從排遣,若真急不可耐,還不如去訓告她自家兒郎。”
講到這里,公主又抬頭望向沈哲子,不乏期待道:“那么夫郎是想好我家孩兒該要呼喚什么雅號?”
乳名小字之類,倒也不必過分嚴謹,賤命好養活之類的說法,沈哲子倒也并不如何執迷,古今不乏長壽人瑞,問起小字也未必就是一水的狗剩、二蛋。
聽到公主這么發問,沈哲子也是稍作沉吟,而后便笑語道:“不妨喚之阿秀,人多言我江東靈秀匯聚,這小兒得乃父真髓,喚作秀兒正是恰當。”
“阿秀?”
公主聽完后低聲念叨幾遍,然后便拍掌笑起來:“這倒是個好名號。”
她倒也講不出這名號好在哪里,但正如夫郎所言,小兒乃是他們夫妻情濃愛切的結晶,她自己懷胎十月,夫郎為之定號擬名,才算是夫妻并力,和氣美滿。
公主自己念叨著小兒名字,又忍不住拉起沈哲子緩行到小兒安睡的閣樓里,對著那仍在酣睡的小兒低喚了好幾遍,笑意盎然,然后才又悄悄退出來。
沈哲子在看著兒子噘嘴酣睡的樣子,心內也是不乏惡趣暗想:如今穿越大能、位面之子那都集于一戶之內,這一份天地氣運那是無論如何不會再被旁人爭搶去了。
沈哲子歸家,稍稍打亂公主作息,她又強打起精神陪著沈哲子用餐,但自己只是吃了一點流食,然后便困得睜不開眼,但也不再將沈哲子留宿。
只是送夫郎出門之際,公主不乏吃味道:“眼下妾是不潔之身,不能入侍夫郎,夫郎不妨去召瓜兒侍寢。還有崔家阿翎娘子,那一份暗藏心意,我也是能看得出…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強人悍婦,夫郎予我敬愛,我也不能一味強求獨霸,侍寵蹉跎旁人韶年。”
沈哲子眼見公主不乏凄怨但又強裝大度神情,也有幾分觸動,他又翻過身來擁抱那娘子,嘆息道:“我既不是絕情寡欲的圣賢,也并非濫情逐艷的浪蕩子。娘子于我家室大功,使我可以無顧于后,放心任勞于外。情動于內,俗人或是難作按捺,但縱情于我,實非必須。于妻兒、于家室、于宗族、于桑梓、于社稷、于天下,諸事待我,只求了無遺憾。”
他也并沒有向公主保證什么絕無貳色,此前是恐縱情傷身,后來諸事繁忙,此一類需求也沒有時間精力去刻意求索。
像是身邊幾人,小侍女瓜兒那是他從來到這個世界便一直貼身侍奉,而崔家阿翎娘子因要護衛公主,常出入帷門,即便彼此清白,旁人未必相信。
這都是長久相伴近乎家人,沈哲子若強求貞念將人逐出,反而是種逼害,甚至連自家小兄弟沈勁都不如。所以等到合適的時間,肯定是要有所交代。
不過就算如此,沈哲子也不會在公主月內納新,罔顧公主感受。這女郎是他養成,親愛之余,多有溺愛。況且他本身就是一個堅韌節制的性格,無謂一時縱意反傷至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