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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8 風雪夜歸

  夜的確已經極深了,此時戍堡中除了當值巡防的兵卒之外,已經少有人跡走動。

  原本已經略有停歇的風雪此時又變勝起來,寒風呼嘯,雪花凝結如鵝絨一般,視野所及白茫茫一片,然而地面上卻并沒有多少積雪。這也是因翻修戍堡的時候采暖工藝終究生疏,密封保暖效果不算太好,致使(熱rè)氣外泄。

  戍堡后半部分,本來是修筑以供戍卒家眷們居住的地方。淮南軍如果不是高度戰備或者外遣作戰,是不(禁jìn)止家眷隨軍的。不過由于沈哲子到來,將此處征作公主儀駕一行暫居之所,原本的戍卒與家眷在白天的時間里已經撤回了壽(春chūn)城,所以眼下居住在內堡的只有公主并隨行的家人以及皇太后所賞賜的宮人們。

  其實為了迎接公主的到來,沈哲子這里也做了一些準備。他自然不會做什么強搶民女的惡事,稍有意向流露想要挑選一批服侍公主起居的婢女,境中各家便都忙碌起來,甚至不乏人家直接將自家嫡女送入,至于是否真的只是單純的灑掃差遣之用,那就各人心知了。

  午后落雪,已經不能再直接趕回壽(春chūn)城,所以這些婢女們也被從城中接出送來此處,將近百數名之多。再加上公主(身shēn)邊跟隨幾百人,這內堡統共不過二三十間屋舍,幾乎都難以安置下來。

  內堡里有單獨一個取暖大爐,各間相通的屋舍房內都是(熱rè)力十足。此前這里還有鄉宗各家女眷于此恭迎公主,場面更加混亂,隨著那些人退出之后,院舍內才恢復些許安靜。宮人們趕路俱都疲累,除了公主(身shēn)邊留用的十幾人外,余者俱都入室歇息下來。

  公主所居住的房間本是戍堡尋常屋舍,自然談不上什么奢華,勝在干凈而已。公主到來不久精神便有不濟,內室臥眠。而在外室中,幾名侍女也都以手托額,哈欠連連。

  房間內屏風后一個角落里,正有幾名年長的隨從婦人正在喁喁私語。

  “這些蠢女子,真以為到了地界就能兩腿伸展,高臥安眠!也不見庭下那些群立女子,俱都是瞪大眼虎視觀望…”

  說話的是早年跟隨公主出嫁的一名周姓女史,其子如今也是入拜沈氏作為門生,今次跟隨來等候郎主選用,因而這位周女史也不辭勞苦一路跟隨而來。

  另一側是一個掩口打著哈欠的風韻少婦,也是早年跟隨公主出宮的云脂娘子,如今早已經許給家令任球做繼室。聽到那周女史這般說,云脂娘子便忍不住笑道:“阿嫗可不要危言嚇人,咱們府中自來可是從無這一類閑事。駙馬、公主少年相伴,咱們都是一路見來,又何曾出過一樁此一類的是非?”

  周女史聞言后便笑一聲:“我自來不是言是非的人,云脂娘子你又不是不知。可是你看庭前那些傖門娘子,言則便是入侍聽用,一個個指節蔥白,彎腰低頭看到都覺生硬,若不言下,都不知在廊前常備(熱rè)湯器用,又哪有一點役用姿態?咱們府中郎主,如今在南在北,誰又不愿親近?哪怕只有一丁點的指望,也都足夠拋出自家骨(肉肉)搏上一次。往年在江東,各家總還識事避諱,可是過了江這少悉王教之地,顧忌自然也就少了…”

  “周女史這么說,我倒不與你辯。不過咱們家兩位少主人,那真是人世有(情qíng)夫妻表率。郎主乃是(胸胸)懷王命生民的偉岸丈夫,從來都少顧此種事跡。主家顯赫,又非近年,若郎主有這些意趣,又何限于南北?別的不說,別府二郎帷中已是怎樣豐實你也眼見,對府親翁那還就在都下眼見,還不是隨(性性)納新,幾位家翁多有教訓還不是屢教不改!”

  云脂娘子笑語道:“說到底,無關乎南北,也無關乎勢運。歸根到底還是咱們郎主品(性性)高潔,哪能容許尋常娘子輕染。”

  “這又跟品(性性)高潔與否無關了,今次隨行的謝侍郎,那也是江表一流的人才,誰又敢說其人不屬高潔,但也意趣濃厚,沿途都有所見。”

  周女史又掰著手指頭數起來,直接點名隨行而來的謝尚。謝尚這個人的確諸多都好,家世、人物、意趣都有可觀,但在幃私之事上的確有些放縱。今次皇太后賞賜這么多宮人,當然不可能只是侍奉公主,其中一部分也是用來賞賜淮南有功將士。一路行來,謝尚已經假借職務之便先挑了一些。這也都是私德小事,不值一提。

  “世事最怕認真兩字,咱們郎主乃是此世當然之選,時譽、家世俱都少有比肩,自然會有太多人家想用此道密結通好。所以稍后也要叮囑這些蠢娘子們,守好了帷門,不要一時失察給主人添擾!”

  “咳!”

  一直坐在旁邊不插嘴討論的崔翎娘子突然輕咳一聲,抬手敲了敲案面,這時候幾個圍坐閑談的婦人們這才發現了屏風后有人影晃動,環珮聲響,原本已經入睡的公主原來已經醒了。

  幾個婦人對望一眼,俱都有些忐忑,匆忙起(身shēn)托起厚絨裘衣匆匆行上去。

  淺睡了將近兩個時辰,興男公主俏臉略顯酡紅,行出內室后便有宮人忙不迭端來溫(熱rè)茗茶、唾壺之類侍立兩側。那周女史小心翼翼將裘衣為公主圍上,眼見廊下那些侍女這會兒才匆匆行過來想要入室服侍,眉頭不(禁jìn)更加皺起,示意宮人將這些人阻在門外。

  問過時刻之后,興男公主便擺擺手讓這些宮人們都下去休息,自己則坐在屏風前,望著案上燭火怔怔出神。

  待到旁人都退下,侍坐在另一側的崔翎娘子頻頻偷眼打量公主神(情qíng),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低語道:“公主,方才、方才周女史那番話,我是不信的…郎主、郎主絕不會…”

  “阿翎娘子你說什么?”

  興男公主轉過頭來,不乏詫異的望向崔翎娘子,過片刻后才恍悟過來:“哦,你是說外間那些女子啊?”

  崔翎娘子見公主如此反應,不免有些難以回答,她也看不住公主是并不擔心還是故作淡定,便垂下頭去,手指輕捻著衣角。

  被崔翎娘子打斷遐思之后,興男公主雙眸復又恢復靈動,指著立在廊下那一群鶯鶯燕燕笑語道:“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qíng),我滿心里都念著他,關心這些閑人做什么。幼來便是夫妻,我又怎么會不知他是何樣人,如果不是今次我要入鎮,他才沒有心思做這些閑事。”

  說話間,門外一名侍女匆匆行至門前,低語不乏興奮道:“郎主、郎主過來了!”

  興男公主聽到這話后,(嬌交)美臉頰更顯神采,當即便站起(身shēn)來,拉起裘衣上的風帽帶在頭上,而后便行出房門立在了廊前。

  此時尚有將近五六十名淮南內史府所準備的侍女立在廊下,因為廊下便有地龍穿過,倒也不覺寒冷。她們雖然多數不通什么宮廷禮儀,但也明白避于尊者前的道理,見到公主行出房間,俱都小退至丈余外,不敢靠近。也不乏人探頭踮腳好奇的抬頭打量,想要看看是何樣女子配于沈侯。

  “沈侯、沈侯來了!”

  另一處側廊里突然傳來一聲女子低呼,于是廊下這些侍女們俱都轉頭往內堡門口望去。她們雖然多為淮南當地人,但說實話真的沒有什么機會見到沈侯。就算是早前被選入內史府等待接駕,此類事自有府下掾屬處理,沈哲子再閑也不至于親自出面。所以當中絕大多數人,對于威震淮南的沈侯只是聞聽其名,即便是見也都只能遠遠一觀,看不真切。

  此時風雪越發的大了,鵝毛大的雪花甚至被卷入廊下,雖然內堡里燈火通明,但是視野實在不開闊,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那白茫茫亮晶晶的雪花飄舞。

  終于,一道(挺tǐng)拔的(身shēn)影出現在視野中,玄色大氅此時在飛舞的雪花映襯下顯出幾分朦朧。風帽下一頂金絲小冠若隱若現,垂下的兩縷鬢發都被夜風卷起,廊下那些翹首以望的侍女們需要凝神細望,才能透過飛舞的雪花看到英(挺tǐng)俊美的臉龐,氅衣一角被風吹開,玉帶下因為佩帶著沉甸甸的令符,壓住錦袍不亂。鹿皮長靴踩在地面上,發出沉穩但卻稍顯急促的腳步聲。

  哪怕不摻雜其他因素,沈哲子此時手持玉杖,闊步行來,形容氣度都是(挺tǐng)拔俊雅。天空雪花漫舞,氅衣翩然,袍帶輕抖,更添一種絕塵出眾的氣質。與戎裝之肅穆威嚴相比,此時的他時服簡飾,錦袍寬氅,步伐矯健闊行,俊美姿態引人矚目。

  “這、這就是沈侯?”

  此時廊下觀望的那些侍女們,不乏人口中已經忍不住喃喃低語,語氣帶著一絲不能確定。視野中這一位越來越真切、俊美優雅的郎君,更像是此前或會存在于此世的一位佳偶良配,在她們的幻想中以一種美好夢幻的方式出現在眼前,實在與她們印象中執掌萬軍殺伐、主宰萬眾生死的威武統帥聯系不起來。

  “這就是沈侯!”

  觀望的人群中又響起肯定的低語聲,繼而便有人不乏羞怯的垂下頭去,不敢直視那個越來越近的英(挺tǐng)(身shēn)姿。那位周女史并沒有誤會她們,事實上在她們入選內史府之后,家中親長不止一次在她們面前叮囑要把握好這一次機會。如果能夠就此近侍于沈侯庭中,那么于她們而言便是此世大幸。

  沈哲子一路疾行入堡,看到廊下群姝并立的(情qíng)景,一時間也是愣了一愣,不過當視線在廊下轉了一周后,很快便發現了那裹在厚厚裘衣中的(身shēn)影,于是便微笑著加快腳步行上去。可是當他行至廊下數丈之外的時候,興男公主已經自廊下奔跑出來,(嬌交)軀輕盈投入他的懷內。

  “小心風雪!”

  此時(身shēn)在內堡,沈哲子舉止便也隨意,隨手將玉杖遞給追上來的宮人,順手將公主被夜風吹落的風帽再給蓋在了頭上,氅衣一裹將女郎擁入懷內。這女郎深偎在沈哲子懷內,眼線彎彎勾成月牙,不乏示威的回望廊下,看來也并非對這些覬覦她家夫郎的人全無芥蒂。

  廊下那些觀望的侍女們眼望著沈侯(身shēn)影消失在門內,視線徐徐都難收回。又過片刻,崔翎娘子自房中行出,臉上帶著一絲喜悅并驕傲,說道:“沈侯有令,夜中風雪酷寒,毋須留侍聽用,你們俱都退下入宿吧。”

  又過了將近一刻鐘,廊下那些徘徊(身shēn)影才漸次散開,心(情qíng)不乏失落并惋惜,有幸得睹,無緣引顧,在這風雪夜中更添幾分自憐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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