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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3 重鎮待奴

  幾(日rì)后,分遣淮上的淮南軍各路人馬俱都歸鎮,開始重點防御淮水一線。

  今次諸將分散于外,可以說是各有斬獲。在潁上各處活躍的韓晃等部,招撫接引了大量的難民前往汝南。

  坐鎮經營汝南的毛寶甚至忙得抽不開(身shēn),只是派人回報,如今汝南所聚人眾已經達到數萬丁口,而且四方游食還在源源不斷的涌來。招募丁勇入軍的事(情qíng)也進行的很順利,今次奴兵大肆肆虐鄉土,本就不乏地方豪宗為了避禍合族遷徙,即便別的都不論,單單這些人家部曲義從集中起來,便是一股極為龐大的力量。

  不過毛寶也并未因此忘形而大肆擴軍,只是收撿其中驍勇之徒,發以弓刀械用,整編出三千余人的軍隊。再加上先一步趕到汝南的李倉所部,如今汝南已經有甲士七千余眾。雖然這些兵眾尚未經過完整的整編磨合,但因為有鄉里宗親的構架整合,也不算是烏合之眾,具有不弱的戰斗力。

  如果再加上毛寶所部坐鎮汝口的淮南軍,那么汝南之地已經擁兵萬眾,已經頗具自保之力。而且在關鍵時刻,也是一股能夠有所依仗的偏師。

  在汝穎方向,成果最大的便是沈云。雖然并沒有太多直接的斬首或斬獲,但在陳郡、潁川之間活動多(日rì),與那些地方門戶構建起了極為暢通的聯系。

  那里已經是豫州核心之地,多有鄉望舊家居野自守。有了陳規的極力奔走,加上那些人家各自也都在思忖生機退路,雙方可謂一拍即合。當沈云等人返回時,甚至不乏豫州鄉人門戶各派宗親子弟隨軍而下進入壽(春chūn),集合起來足足有千數人。

  這些人可不只是前來走訪一趟那么簡單,如果壽(春chūn)的形勢果如言中那么好,他們極有可能就此留駐下來,直接投靠沈哲子,以此作為保全家業的另一條出路。

  當然最令人側目的勝利,還要屬沈牧等部奇襲城父且得手。這一役雖然直接參戰的人數不多,但是從側面配合(誘yòu)敵、掩護游騎深入、后路策應斷后,淮南軍幾乎投入了過半的兵力。

  當然成果也是異常豐厚,雖然直接的斬首因為太過混亂而無法統計,但也最起碼斬殺三千以上的奴兵,尤其是渦灣那斷后一戰便殺掉奴兵千數眾,而且其中過半都是羯奴中軍精銳!

  這一戰讓淮南軍認識到真正的羯奴軍隊戰斗力如何,確是不容小覷,遠勝于那些郡國散卒游勇。同樣的這些奴兵也并沒有勇武到一個個仿佛神兵鬼將,終究還是血(肉肉)之軀,不乏悍勇、敢于激戰,但也就僅此而已。淮南軍同樣能夠做到,而且未來必然會做得更好!

  歸途中,沈哲子便感受到兵眾們的這些變化,不驕狂,不自輕,敢于直視與對手的差距,勇于奮起直追。老實說,此戰哪怕無視別的收獲,單單讓兵眾們認識到這一點,沈哲子便覺得彌足珍貴。尤其是趕在奴軍大部南來前夕,這對軍心士氣的肅正實在太重要了!

  當然,此戰所獲之豐,無論是換了什么人,都不能無視。歸途清點繳獲,單單馬匹一項便將近七千匹!

  這是一個什么概念?沈哲子入治淮南,掃((蕩蕩)蕩)鄉野,所得不過兩千余馬匹,而且其中過半都是難作軍用的駑馬。單此一役,所得便超過淮南一鎮所得的三倍還要多!

  而且這些馬匹中,絕大多數都是可堪力用的良馬,換言之,這其中過半的馬匹甚至都不需要再怎么飼養調教,就可以直接整編入伍成軍!

  而且大軍雖然回撤,但在渦水一線仍然留下了一些戍堡據點,陸續又有鄉人牽馬來投。可以說,此一戰后豫南之地好不容易掃((蕩蕩)蕩)鄉野所集中起來的牛馬畜力被哄搶一空,其中大半都被淮南軍擄來,小半潰散于野,再想集中起來也是極為困難。

  當大量馬匹在渦口淮水狹窄之處載運過江的時候,不獨淮南軍俱是歡呼雀躍,就連駐守彼處的徐州軍看到這一幕也俱都驚詫艷羨,眼紅到了極點。淮下形勢便是如此,江北這幾鎮俱都缺馬。當然相對而言,淮南軍缺馬的(情qíng)況尤為嚴重。

  沈哲子雖然勉強組織起來兩軍四千騎兵投送淮北,但其實也是近乎竭澤而漁。而且因為沒有足夠的替換備乘,馬力折損比例讓人無比心痛。但是為了爭搶時間,也只能咬牙承受。

  徐州軍雖然也缺馬,但畢竟有過往多年的積累,加之一直與奴兵互有攻伐不乏所獲,所以態勢較之淮南軍還是要強得多。但那是以前,經過此戰之后,淮南軍一戰所獲便幾乎超過了徐州軍數年之積累,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動容。

  當然除了馬力之外,人丁所獲也是不少,將近千數眾,都是夾雜在馬群里一同奔出。這些人可不是什么尋常鄉戶,多半都是豫南各郡司職牧養的吏戶。有了這些人的加入,這些繳獲的馬匹也就不愁沒有人去照料。

  過淮之后,沈哲子便即刻歸鎮,召集眾將議事并匯總成果。席中眾將自然多有夸功,但也并非俱是歡聲,總領內政的杜赫便唉聲嘆息,愁眉不展。

  杜赫實在是沒有理由不憂愁,淮南立鎮以來,整體便是連軸轉的狀態。先是抗擊淮北各路奴軍的反擊,接下來又大肆整頓鄉土。鄉土經營剛上軌道,馬上又傳來奴兵將要大舉南來的消息。

  本以為這一次應該要縮緊陣線,重修內治,厚積錢糧,但卻沒想到各部分遣外出,動作之大較之此前甚至還要猛烈得多。

  雖然江東資用還在源源不斷的運送上來,但整個淮南就仿佛干涸年久的龜裂河道,再多資用水流涌入,都被吸收耗費的涓滴不剩。杜赫本來是統理內政,但近來這段時間,每天睜開眼便有許多人涌入門內討要錢糧,仿佛他在睡夢中便虧欠了整個天下。

  聽到眾將各自夸耀功事,杜赫心內自然也是充滿喜悅。哪怕是奴軍將要大舉南來,淮南這親創之鎮也是(日rì)漸彰顯氣象,已經不遜于廣陵、武昌等創立年久的軍陣。

  但這一份欣喜,也實在難以打消他的焦慮。壽(春chūn)這里都是捉襟見肘,等米下鍋,而汝南那里又增添十數萬嗷嗷待哺的丁口。人的耗用問題還沒解決,結果又來了幾千匹較之人耗費更多的馬。這一樁一件的事(情qíng),俱都沉甸甸壓在他的心頭,實在讓他難展笑顏。

  眾將談論的興致盎然,倒是沒有發現杜赫的異態,不過沈哲子卻是已經留意到。

  此一類事務太傷腦筋,不宜在氣勢正高昂的眾將面前多作談論。于是沈哲子托辭離席,將杜赫請進側室,問道:“道暉你愁容霜結,不見笑顏,莫非江東資用運送逾期不繼?”

  杜赫聞言后便苦笑一聲:“逾期倒是沒有,但不繼也確是事(情qíng)。如今鎮中單米糧一項,(日rì)進兩萬斛,已經積納五十萬斛有余。但駙馬若問當下鎮中糧儲多少,那是連百斛都無!各方求糧,(情qíng)如火急,如今鎮中卻是又添新困…我不是不喜駙馬屢建奇勛,但眼下鎮中局面確是人力至極。眼下還未正式開戰,來(日rì)若是久持長戰,境況實在堪憂啊。”

  沈哲子也明白杜赫的擔心自有道理,甚至于就連他自己,對于汝南這么短時間便營造起如此大的規模,都是略有詫異。從長遠來看,這是一個好現象,羯奴人心悖離,對地方摧殘太甚。

  此一戰后無論結果如何,可以說豫南之地都成荒土,這對于來(日rì)王師(挺tǐng)進淮上,是一個極為有利的局面。但無論有利還是無利,終究還是要熬過眼前才能再有資格作進望。

  “道暉倒也不必深憂,未來幾月之內都是江潮大漲,加之鎮內也是屢興疏浚,來(日rì)江東所補,還會更加充足。至于汝南那里,眼下容納也近極限,接下來便是陸續南遷。”

  沈哲子笑語安慰杜赫一聲,表示眼下的規模不會再作更多擴大:“至于這新得馬匹,眼下仍是防守淮水為主,倒也不必即刻便整軍。稍后可去信梁郡,使人來引領暫養涂中。”

  的確所獲這些馬匹既是一個龐大的收獲,也是一個不小的負擔,而且并不能即刻就派上用場。首先是兵員方面,淮南軍這里已經難選更多。所以如果要選的話,還是要從汝南那些丁勇當中挑選成軍。但汝南那里尚沒有經過有效的整編,眼下并不宜直接托以重械厚用。

  而且,眼下也不是再擴充騎兵的時機。見識到羯奴中軍的精銳,來(日rì)大戰沈哲子在野戰方面幾乎已經放棄了努力。即便是有所需要,憑眼下淮南軍騎兵規模也夠用了。

  至于這些新得的馬匹,沈哲子也并不打算完全留用,只打算留下一半優選良馬,另擇千數送給郗鑒。畢竟今次在淮北的軍事行動,如果沒有徐州軍鼎力配合,也難進行的如此順利,該要投桃報李。同時也能順便向徐州方向討要一部分馬料應急,省了淮南本(身shēn)籌措苦勞。

  至于剩下的一些駑馬劣馬,雖然不足軍用,但也都是極好的畜力,在江東價格極高,索(性性)直接售賣給江東各家,抵消一部分糧資,同時也激勵一下這些人家援軍之心。

  說實話,沈哲子敢于如此銳進猛圖,并不是因為他算無遺策又或膽大包天。而是因為有著江東強大后盾,可以支撐著他有更大的胃口,同時也能極有效率的消化掉所得戰果。這樣就避免了北伐過程中虛進淺勝,一觸即潰的局面。

  如果說整個江東是一頭饑腸轆轆的兇獸,那么沈哲子就是這頭兇獸最鋒利的獠牙,都能快速的消化反芻,壯養自(身shēn),一點一點的抹平南北之間底蘊的差距,最終達到以南凌北,掃滅四夷!

  聽到沈哲子這些計劃安排,杜赫才松了一口氣。他是擔心沈哲子年輕氣盛,被眼前一時的勝利所蒙蔽,再次發起什么超出能力范圍之外的圖謀。

  但此時聽到沈哲子仍是理智深謀,條理有序,那他也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了。雖然眼下整個淮南都在高速極限的運轉,但是也并沒有太嚴重的貪多不爛的積弊。他雖然焦慮忙碌,但也只是勞心而已,只要咬牙堅持住,局面便不會有崩盤之虞。

  安撫過杜赫之后,沈哲子才又轉行出來,開始與眾將商談功事犒賞的事宜。

  眼下兵危尚未解除,加上沈哲子在拒絕了臺中召令而自行其事之后,與臺中的關系也已經疏離到了極點。所以這一次諸將積功,沈哲子也并不打算即刻就往臺中匯報,但也并不能就此當作無事,以至于怠慢軍心。

  他這個淮南內史,屬員都有定額,本(身shēn)并沒有權力舉用封賞高位官職,所以名位上的封賞也就不必多談。只是依照眾將各自表現,在具體的職事上又做出了一些調整。

  今次一戰,幾名宿將表現只能說是中規中矩,最醒目的還是年輕人的表現。所以宿將們的職事也都沒怎么調整,仍然是毛寶鎮汝南,郭誦鎮穎口,韓晃策應兩地,徐茂率領水軍巡淮,路永守洛澗,曹納與徐州軍共駐馬頭戍。

  原本由喬球防守的硤石城,由沈云率部接掌。沈牧回撤防守壽(春chūn)外城羅城,蕭元東防守城東諸葛城,庾曼之防守八公山,謝奕則守芍陂與淝水之間。余者諸將,也都各領一部,分守壽(春chūn)周邊各衛城并沿淮戍堡。

  經過這樣一番調整,圍繞壽(春chūn)為中心的整個防守體系更加清晰明確,如果不再有大的變故,便以這樣一個布置迎接已經行上蒗((蕩蕩)蕩)渠將要由汝穎渦汴等水道南來的羯奴大軍。

  除此之外,沈牧走了狗屎運撿回的那幾船財寶,沈哲子也并不吝嗇,拿出一部分來分賞眾將。同時又挑了一些,派人入都進獻給皇帝和皇太后。既然已經把臺輔們得罪了,那對丈母娘就要殷勤一些。如今臺內并無獨大之臺輔,只要皇太后對他不遺余力的聲援,臺輔們看他再不順眼,也只能忍著。

  接下來,沈哲子又召見了劉迪并那個鮮卑胡人賀賴苗。這兩人雖是新投,但卻立功尤大,幾乎近半戰馬都是他們引回。

  所以當兩人入廳時,沈哲子親自降階相迎,拉著劉迪手腕將之送入席中,笑語道:“劉郎今次大功殊異,實在襄助王師良多,我真不知該要怎么謝你。”

  “沈侯實在過譽了,若非王師勇戰破賊,安有此勝!仆等不過捐此一命,勇借風勢,即便有獻,也是多賴王師銳進,多賴沈侯定謀調度,實在不敢居功…”

  劉迪雖立大功,但仍是保持謙恭。至于其(身shēn)畔賀賴苗,則有些忍耐不住,先是囁嚅幾句,終究還是忍不住小聲道:“二郎說的都對,但能將幾千匹馬約束躥出,少有遺失,也不是常人能夠做到…”

  聽到這胡人頗有邀功之意,沈哲子便忍不住笑起來。說實話,他對胡人本(身shēn)并無偏見,只是仇視那些人形畜態、暴虐神州的惡徒。其實心里也明白,胡人內附年久,近俗易習,已經是根除不掉了。

  強求殺絕并不是結束亂世的方法,但也絕不能綏靖養惡,需要以強硬且不乏包容的姿態,有選擇的將他們吸收兼并。所以只要不是已經惡名昭著,血債累累的奴賊兇徒,麾下有胡人來投,沈哲子也是持歡迎態度。

  “義士所言恰當,善(愛ài)此(身shēn)此技,這是人之常(情qíng),無須諱言。”

  眼見劉迪神態局促回頭示意賀賴苗住口,沈哲子便笑著擺擺手制止了他,繼而又望向賀賴苗笑問道:“大功自應殊賞,不知義士對此心內可有預估?”

  聽到這年輕的有些過分的主將居然讓自己開口要價,賀賴苗眸子已是一亮,張張嘴之后才略有狐疑道:“仆本庸碌之眾,不悉南土風(情qíng),斗膽請問,不知使君所言可否作準?”

  “阿兄,不得無禮!沈侯乃是先帝厚(愛ài)之子婿,江東名門子弟,冠纓世傳,豈是虛言妄語之輩!”

  劉迪聽到這話,臉色已是驟然一變,唯恐賀賴苗不知輕重蠢奴沈侯,忙不迭開口說道。

  “不妨事,義士久生淮北,少知江東人物,難免有疑。不過你放心,我是言出必踐,這一樁功事雖然不小,但若要兌實,倒也不必假手旁人。”

  沈哲子笑吟吟回了一聲,示意賀賴苗繼續發言。

  眼見這年輕主將態度不乏和藹,賀賴苗才被劉迪激起的惶恐才稍有平復,過了片刻后才試探道:“仆等寒傖庸才,不敢貪妄大位,但若明功賞以論,都督之職應是可期吧?仆本無勇戰之力,虛職享俸即可。但我這位少弟,卻是人世難得之壯士,還望使君勿以常力用之…”

  眼下南北軍職雜亂,哪怕是江北諸軍鎮都不相同。這賀賴苗所言都督之職,在北地職權與淮南軍主相等。

  這個要求倒不算高,當然沈哲子是不知賀賴苗這么說已經是在原本的預期上又加了一級,但他只是笑語道:“兵長職事,我是不敢輕許,若只供奉虛職,也不足償此功。這樣吧,劉郎且先以督護職在我督營暫任。至于這位賀賴義士,我這里尚有一任待你,不知你可愿擔任我鎮下馬政監事?你若能善養良駒,助力王師,此戰之后,我保你鄉侯之爵。”

  聽到又要讓自己去養馬,賀賴苗當即便有一些喪氣,他在北地做的便是這事,沒想到投南之后還是免不了,那這一番勞碌又是為何?

  可是在聽到后一句后,賀賴苗已是瞪大了眼,顫聲道:“我、我…胡勇傖徒,也能封侯?”

  “為何不能?我們一言為定,待到奴兵潰走,你再持此令前來見我。”

  沈哲子在案上揮筆疾書,待到墨跡風干后,讓人遞到了賀賴苗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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