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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8 眾望所歸

  隨著丹陽人家一敗涂地,被反復清洗,針對于整個建康城的營建,臺中一時間再也沒有了態度鮮明的反對聲音。

  倒不是說眾人的意見達成了統一,其中相當一部分臺臣對此是壓根就不感興趣,建康城無論大修與否,與他們并沒有太大的利害關系。至于另一部分反對者,有了丹陽人家這一個例子擺在眼前,即便不認同,也實在沒有為了反對而犧牲掉自己政治生命的動機。

  沒有了反對之聲,營建的速度便大規模提升起來。當然還有一個插曲,那就是臺中針對于丁營勞役暴亂的事實,為了自家安全計,紛紛提議擴充宿衛軍備。即便是不大肆的擴軍,最起碼也要將六軍原本的構架補充起來。

  這一個提議,關乎到整個建康城的安穩和眾多人家的安全,所以一經提出,便獲得了臺中幾乎所有人的同意。但想法是好的,可是還有一個繞不過去的坎,那就是中樞沒錢。

  雖然眼下整個建康城都在如火如荼的進行建設,但這當中所需要的用度絕大多數都是吳人提供。作為如今江東首屈一指的大金主團體,吳人如今在時局中的位置是越趨穩固。宿衛要擴軍,勢必需要吳人的錢糧支持。

  當這個問題,真正擺在臺面上來的時候,人們才意識到王太保的深謀遠慮。虞潭擔任中護軍這一件事,誠然是獲得了方鎮的舉薦,但臺中其實是不乏反對聲的。對于眾多僑門而言,要將安全交給一個吳人保護,心內其實不乏遲疑。

  但是由于王太保并沒有旗幟鮮明的反對,即便臺中有一些反對聲,在強勢方鎮的支持下,仍然將虞潭推到了這個位置上。

  虞潭擔任了中護軍,最大的好處就是吳人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為了守住這個已經取得的勢位優勢,必然要盡力捐輸援助,支持宿衛擴軍。而且由于宿衛的獨特性,吳人很難大規模的加入進來進行分權,單靠虞潭的高位統御,也并不能做到完全把持宿衛。從整體上來看,許給虞潭一個位置,繼而將吳人財力引入進來,這是對中樞實力的一次加強。

  體現王導手段的還有一點,那就是在面對諸多方鎮質疑中樞的時候,他并沒有據理力爭為自己叫屈,而是誠懇的認錯,直接詔令行文檢討臺輔在這次動亂中的遲鈍和無作為。而在這謙和態度之外,更是直接行詔方鎮,請他們派遣別部精兵入臺拱衛。

  后漢董卓之禍其時未遠,其實對于召集方鎮軍隊入拱,后世中樞都是小心翼翼,盡量不開這個口子,而且方鎮也都注意避免涉入到這個雷區。

  軍法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同樣的道理也有兵在外,將命有所不受。誠然對于方鎮來說,派兵入拱有可能獲得一個直接影響中樞的途徑。但更大的可能是,這些兵士入了波詭云譎的建康城后,極有可能脫離控制或是遭受構陷,會給自己埋下極大的隱患和不確定性。

  當然,方鎮之所以有這樣的顧忌,那是因為時下無論哪一方軍隊,或許強于大亂之后的中樞,但在整體的時局中,各有各的缺陷,并不能達到一家獨大的程度。

  荊州的陶侃寒素居顯,素來都受到中樞的猜忌。江州的王舒到鎮未久,還不能完全的控制所部。豫州的庾懌元氣大傷,太過弱勢。徐州的郗鑒所部流民兵,更是被猜忌的重點。東揚州沈充所部盡是吳人,地域性太凸顯。

  至于湘州、梁州乃至于交、廣,本身的力量已是微薄,更是沒有入拱的實力和需求。

  因而隨著王導這一條詔令的發布,各地方鎮齊齊喑聲,也不再就此事再多談。但說出的話卻不好吞回去扮無事人,既然質疑中樞的執政和京畿的安危,那么也要該出人的出人,該出錢的出錢。

  所以圍繞這一場風波,廷尉卞敦被革職禁錮,北軍陶回失職斬首,而位于風波中心的太保、司徒王導,雖然三番五次上書請辭,最終只是被罰俸處理。

  隨同一起被罰的還有許多臺臣,包括溫嶠在內。雖然一時間會有名望受損,但是因為方鎮或主動或被動對中樞的援助,讓王導的執政之能再次受到了肯定。

  當然對王導來說,事情也盡非好的一方面。他是利用了方鎮們之間彼此的忌憚和矛盾解決了眼下被問責的壓力,但是各地這些方鎮也都不是軟柿子,一時被擠兌,但卻留下了不小的麻煩還需要解決。

  譬如荊州陶侃,錢糧沒有,但是真的派來了一隊千數人的隊伍,由其子陶稱統率,已經在東進的路上。至于到底接不接納進入宿衛,安排在哪個地方,王導和虞潭已經交涉扯皮了好幾天。

  豫州的庾懌更絕,錢糧俱都沒有捐輸,反而請求中樞重新往歷陽派人。這哪里是在要人,分明是在要官。趙前腳剛被趕了回來,可見豫州的矛盾已經很尖銳,誰又敢不知死活的去趟這一汪渾水!可是庾懌的本職還是宣城內史,移鎮歷陽名義上還是有些不合理。

  徐州的郗鑒倒是挺安分,他現在眼里只有京府,做夢都想能夠對京府施加更多的影響力。因而一時間對于建康中樞都有一些冷淡,早先的譴責也只是不疼不癢,事后更是懶得作態補救。

  但最過分的還是東揚州沈充,雖然送來一些錢糧,但是送來的人更多,足足有二十多個人。只是這二十多個人卻不是什么大頭兵,而是來建康打算做官的。

  在其奏書中是這么說的,都中亂后新治,動蕩難免,中樞乏人可用,自是政事不修;他心憂國計,走訪鄉野拜訪遺賢,成果頗為卓著,這二十多人雖然殊少顯名,但卻都有非凡的才干,希望中樞勿以名斷才實,權衡取用。

  看這這名單里過半姓沈的名字,王導真要忍不住盛贊一聲這沈充真有舉賢而不避親的古賢遺風,只是想問問沈充,沈家何時成了一個能夠批量培養賢良的仁德門庭?這哪里是在為國舉賢,分明是他家借州府資財公費旅游來了!

  同樣有這情況的便是江州的王舒,他并沒有如王導提議將兒子王允之送回都中,而是也為中樞舉薦了十幾人,多為江州本地人家的族人。

  時下各家,無論在中樞怎樣強勢,出鎮地方之后,必須要與當地人家保持一個良好的關系,最起碼也要拉一派打一派。沒有本地人的支持,不要說施政有困難,就連軍隊都有可能脫離掌控!

  畢竟眼下居于方鎮者,真正像沈家那樣深植鄉里、家資豐厚同時又厚結鄉人的幾乎是一個孤立。這樣的方鎮,獨立性太強,如果不是有蘇峻之亂,那么無論是庾亮執政還是王導執政,必然要對沈家動手。可惜現在,中樞權弱,其他方鎮也都各有牽絆,已成尾大不掉之勢!

  既要處理各地方鎮給中樞出的難題,又要讓局面盡快平穩下來,將一切都納入正軌。王導近來也是忙得很,所幸尚書令溫嶠眼下也在積極參與事務,替他分擔些許。

  雖然早先他獨斷政事的局面被打破,在許多事情上也時常會與溫嶠或虞潭發生爭執,但是求同存異、處理人際關系是他的專長。眼下臺中各司其職,整體局面都在向好的方面發展。

  其實王導本質上并不是一個權欲太盛的人,能夠包容諸多不同意見,這是他與庾亮最大的不同。他或許沒有什么太強的進取心和控制欲,但是對于定亂興廢卻有獨到信得,或許不能做成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如果沒有人過分掣肘,守成綽綽有余。

  眼下的工事營建已經擴展到了臺城,老實說對于工事的進度管理,王導還是頗感欣慰的。以往這樣的大型工事,不只耗日持久,監管也是混亂不堪。

  可是眼下臺中的工事管理卻很有條理,首先會有人將那些破損的建筑用竹柵圈出一片范圍,然后快速的拆除殘余,清理場地,有人專門負責運送物料,有人挖掘地基,有人負責壘砌,有人負責上梁架頂。各司其職,完成手頭上的工作后,負責該項事宜的勞役便轉入下一個場地。

  這樣的工事管理,不只清晰明白,效率也是極高。而且更難得的是,并不過分干擾臺中正常的辦公。如今工事開展已經將近兩個月,有的臺臣還在原本的故址辦公,有的卻已經遷入了新的官署。

  傍晚時,王導吩咐掾屬送來一些文籍,從事袁耽將文籍送來后并沒有急著離去,而是立在房中一副欲言又止狀。王導看他一眼,笑語道:“彥道久在臺中,應是許久沒有歸家了吧?今日臺中告假者不少,彥道你是否也想歸家探望一下?去吧,回家休息一下。”

  袁耽聽到這話,眸中閃過一絲譏誚,繼而便沉聲道:“今日告假者,其中泰半,太保真的以為他們是思家成疾?職下聽說,眼下烏衣巷里車馬云集,道途擁堵,風聲阻滯啊!”

  王導聽到這話,正在書寫的手臂頓了一頓,略一沉吟后才笑道:“人情所系,俱在迎送吊賀之間。駙馬舊勛卓著,名重當時,如今位與名符,人皆相賀,都是正常。這也說明今次臺中選任駙馬,是深得眾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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