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遮天蔽野,天地間白線茫茫,視野所及不過(身shēn)前尺余。
雨水自高坡上匯聚成流滾滾涌下,砂石泥漿灌滿半(身shēn)。渾厚的旗鼓聲穿透雨幕響徹周邊,沈哲子立于幢蓋之下,滿臉水漬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幾里外的廝殺聲傳到這里已經盡被雨聲掩蓋,只有偶爾幾個尖銳的利器交鳴與凄厲的慘叫聲僥幸貫透雨幕傳來這里,已經能夠讓人感受到前方戰斗之慘烈。
諸多斥候傳信兵在泥漿中飛奔,往來穿梭,將戰場上最新的戰報傳遞回來。而沈哲子這一部后備掠陣的軍士便隨著消息傳來,隨著戰場的移動而轉移,隨時準備投入戰斗以作策應。
天公不作美,東揚軍入駐大業關之后,眾將剛剛達成反攻部的意向,而后便是暴雨驟降,至今已經綿延數(日rì)。哪怕斗志再如何高昂,面對天氣這樣不可抗的因素,也只能暫時罷戰。不過隨著雨勢綿延良久始終不曾衰減,眾人的心思不免又活泛起來。
誠然暴雨對敵我雙方而言都有惡劣影響,但顯然部露宿于野所害尤深。眼看著大業關外洼地成澤國,流亦奔涌起來,而且對方陣營隱有退去之勢,眾將求戰之心更烈。
尤其對成軍未久、亟待證明自己的東揚軍而言,在人數、補給俱占優勢的(情qíng)況下,若不能主動出擊而是只能坐觀敵人退走,簡直就是一種羞辱!
沈哲子也知這一戰的重要(性性),權衡再三,同時廣布斥候出關在野地游弋搜羅(情qíng)報,待到確定部確是后繼乏力、并非(誘yòu)敵之后,終于決定出擊。這一次,三千東揚軍盡出,除了郭誦負責守住大業關后路外,其余戰將也都隨行,務必要一戰重創!
部徐徐退去,東揚軍也未迫之太甚,只是銜尾追趕。終于在幾十里外將近句容時,江潮大漲阻攔去路。前路斷絕,只能沿河布陣,迎擊來敵,寄望于背水一戰殺出一條血路。
暴雨之下,弓矢早已無用。戰斗伊始,兩軍便是短兵相接,毫無花俏的碰撞在一起。真正的戰斗容不得太多(陰陰)謀詭計,作為退避一方,士氣本就低迷,為了扛住打擊,部陣型收縮,于一處河灣據地而守。
東揚軍求戰心烈,一俟進攻的鼓號聲響起,便解下腰畔竹槍短矛奮力擲出。這些飛矛穿透雨幕,須臾間便飆(射射)至眼前!位于陣型外圍的大多是叛軍裹挾的民夫,本(身shēn)已是衣不遮體,更無甲裝護具,瞬間被那些飛矛貫透(胸胸)腹,重重摔在了泥漿內!
幾輪飛矛之后,東揚軍前鋒已經翻越地陣外圍木石車架搭建起的簡陋工事防線,直沖那陣型已被撕開的口子殺去!
長槍堅(挺tǐng),一往無前突進而去,敵方陣營中不乏人還未及反應,(身shēn)軀或是被長槍((逼逼)逼)退,或是被槍(身shēn)扎透!血漿漫天揮灑,夾雜著雨水往四方蔓延!
戰斗甫一開始便進入白(熱rè)化,越來越多的東揚軍沖殺進來。而敵營中外圍那些散兵民夫只是徒勞揮舞著手中的棍棒略作抵抗,更多人或是往后方退去,或是往兩側逃竄。第一輪鼓聲尚未停止,東揚軍已經鑿穿了叛軍第一道防線,沖殺到了歷陽軍真正的陣線前!
作為蘇峻麾下重要部將,也是轉戰南北,久歷陣仗,再惡劣的天氣都不乏戰斗經驗。哪怕如今已經處于劣勢之中,仍然未有慌亂。他解下披風只披魚鱗半甲,(身shēn)邊千數精銳部曲陣列森嚴,并不因前方混亂的陣線與越來越近的廝殺聲而有所驚懼。仿佛雨中蟄伏的一頭猛虎,只待敵方氣勢稍落、沖勢暫緩,便予以迎頭痛擊!
徐茂(身shēn)在前沖的長槍陣型中,灌滿雨水的兜鍪早不知被他拋飛到何處,唇線緊抿,間或抖槍挑飛一二漏網之魚。在他前后有十數名親兵,一邊殺敵一邊扯著嗓子大吼道:“束陣鑿擊,勿追潰敵!”
東揚軍雖然悍勇,但歷陽軍同樣不弱。相較于東揚軍稍顯單一的沖勢,戰斗經驗更加豐富的歷陽軍則要靈活得多。在這樣一個大雨傾盆、統一旗鼓調度已經完全喪失效用的惡劣環境中,歷陽軍久經戰事考驗的兵員素質便體現出來,哪怕陣型已被鑿穿,兵眾各自分散,但在什長、兵尉的號令下,再次組織成股的力量,狼群一般沖上來撲殺蠶食!
同為流民帥出(身shēn),徐茂深知流民兵的戰斗風格,雖然左右皆受侵擾,但卻絕對不能停下來往左右去剿殺。一旦沖勢停頓住,前方歷陽部真正的精銳就會直接撲殺過來,將他這一部先鋒完全吞沒!
面對這樣的攻勢,東揚軍精良的裝備優勢便凸顯出來。人人被甲防護要害,盡管屢受侵擾但是真正的傷亡并無太多,沖勢并沒有因此而被遏止,繼續保持高歌猛進的鑿穿速度!
隨后沈牧他們的中軍掩殺而來,有了前鋒的沖殺,面對陣型已經潰敗的歷陽軍,優勢則更加明顯。兩千東揚軍兩翼各分出一營,沿著前鋒撕開的裂口繼續突進,中路則成一堵墻排山倒海的將前路一切抵抗拍成齏粉,徐徐前推!
于歷陽軍而言,尚是第一次打這樣完全落於下風的戰斗。他們自是驍勇善戰,但無奈缺乏一個整體的調度,只能分割成團體各自為戰,一旦沒有了戰陣的優勢,東揚軍那嚴密的鐵甲陣線更難撕裂開!數人悍不畏死往前沖殺,明明一刀斬在了對方(胸胸)膛上,但是對方稍作趔趄,轉而便一槍扎透他的咽喉!
對于久歷陣仗的戰將而言,不要只是陣線受阻,哪怕蒙上了雙眼,都有一種對于戰斗形勢近乎直觀的判斷。位于陣型中央的敏銳察覺到戰事的不利,終于決定不再等待下去,鏘一聲抽出腰畔大刀,疤痕交錯的臉頰上顯出一絲猙獰:“隨我突圍!”
在的帶領下,千數部曲排開前路障礙,很快便沖到東揚軍前鋒所指。
“殺!”
掄起強健臂膀驀地揮起大刀,向前橫揮出去!這一刀恍如閃電一般撕裂雨幕,刀風之后形成短暫真空!
兩名東揚軍前鋒首當其沖,長槍剛剛舉起,虎口便是一震,繼而手中便是一輕,槍桿已被斬斷!雖然略感慌亂,兩人仍未變色,扣住腰畔環首刀自下斜斬上去!然而此時另一刀已經驟然斬下,切瓜一般斬落前一人頭顱。
斷首之處血漿噴涌而出,橫刀一阻擋住臉龐,只是血漿仍然噴(射射)在他額頭沿著臉頰滾滾流下來,更將這名悍將襯托得厲鬼一般。獰笑一聲,一腳踹飛無頭尸體,而后又虎撲向那第二人。在他慣常的經驗中,無論怎樣悍勇兵卒,親見此幕總要有所驚懼。
果然那第二人看到同伴橫死于前,臉上血色驟然退去,下意識要轉(身shēn)狂奔逃離,然而這念頭只是閃過一瞬,下一刻他口中便暴喝道:“殺敵!”
“找死!”
揮刀格擋,而后刀(身shēn)一個翻轉便將對手兵刃壓低,刀鋒驀地一挑,便劃破肋甲摜入其臟腑。那東揚兵口中嗚咽,嘴角里不斷噴出血沫,(身shēn)軀徐徐栽倒。正待要舉步繼續殺敵,腿忽然感到痛楚,低頭看去,那行將垂死的兵卒倒在泥漿中,仍在用僅存的力氣揮刀砍著他的右腿。只是這力道甚弱,數刀砍下,也只是在他腿上留下一道淺淺血痕。
“休走!”
此時,東揚軍前鋒大部終于徹底鑿穿陣型。徐茂一馬當先,一手持槍,一手揮刀,雖然周(身shēn)已是掛滿血漿,步履沉重,氣勢卻是濃烈。而在其(身shēn)后,更有大批東揚軍排槍(挺tǐng)刺而來!
“徐邃然,你不過是高門鷹犬,也敢戰我!”
大刀一抖,猱(身shēn)卷向徐茂。
“亂臣賊子,人人可誅!”
徐茂手中長槍一抖,將((逼逼)逼)退半步,繼而揮手劈刀,旋即左近一人肝腸便自創口掉落下來!
兩軍各自沖殺上來,將主將掩入陣中。一時間此處戰斗膠著難分彼此,入眼望去盡是涌動人影。暴雨越來越急,一刀斬落下去,血水尚未涌出,傷口已被沖刷粉白!
“殺者,封五等爵!”
在戰場左側,突然響起震天吼聲,雨幕中更有一種凝重氣息快速((逼逼)逼)近而來!
“主公,不可戀戰啊!”
仍在組織沖殺,在他(身shēn)前數丈外便有一部歷陽殘軍往此處靠攏,只要殺透眼前這一道東揚軍陣線,彼此就能合攏。然而(身shēn)邊家兵兵尉卻扣住他的臂膀,大聲吼叫勸阻。
晃晃腦袋,甩掉眼簾上掛著的雨水,又看一眼左近正與家兵纏斗不休的東揚軍,牙關緊咬,臉上寫滿了不甘。
“敵陣已殘,圍殺!”
隆隆鼓聲在江邊響起,而后便有更多吼聲響起“圍殺”,這聲音遍布于野,一時間完全壓住了雨聲!
“退!”
恨恨劈飛一支長槍,繼而便率親衛往喊叫聲最薄弱的西北方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