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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0 東揚成軍

  時入四月,大業關這里戰事仍是波瀾不驚,部戰斗無果,索(性性)在大業關外同樣筑起堡壘,似是做起了長期對峙的打算。

  沈哲子剛剛回到京口,便被庾懌召去。

  “維周,你覺得有無可能路途險阻,信使仍未到達荊州?”

  說起這話時,庾懌憂心忡忡,大概他自己也不相信這個說辭,只能籍此來安慰自己。行臺立于京口,荊州不派人來見,這影響實在太惡劣。不只會影響到他執政的合法(性性),甚至還有可能將早先爭取到的局面都給破壞掉。

  沈哲子也能體會到庾懌心內的彷徨焦慮,平叛是否順利關乎到他全家老幼的(性性)命,而荊州的態度則又影響到平叛的進程。歷史上庾亮冒著殺(身shēn)之禍都要硬著頭皮去見陶侃,如今庾懌名望資歷都要遠遜其兄,雖然有皇太后在其(身shēn)后傳詔召見,但陶侃是否甘心承受這個事實,真的是在兩可之間。

  “小舅放心吧,荊州絕無可能缺席,一定會在約定之期前到來的。”

  沈哲子現在也只能這樣安慰庾懌,不過這也確實是他心內真實想法。

  誠然荊州是分陜要害之地,方鎮之重無過于此。但同時荊州的(情qíng)況也最復雜,哪怕不論南北的沖突,單單在荊州本地便是豪強林立,荊襄豪強像是蔡氏、習氏等等兵甲之盛并不遜于早先的沈家,又有南蠻各部不服教令,更與敵邦接壤,并不是一個團結緊密、其樂融融的環境。

  陶侃坐鎮在這個位置上,境況與淮北郗鑒有些類似,甚至較之郗鑒還要惡劣許多。誠然他乃是百戰宿將,可稱國老,但其實并沒有絕對的威信和力量將各方完全打壓下來,重點還是要施以安撫和平衡。

  (身shēn)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對朝廷賦予的大義名分便尤為看重。一旦這個名分不在,絕難再保持原本的平衡。比如沈哲子這里已經收到許多淮北流民帥的投獻書,其中不乏人大有將郗鑒取而代之的野心,但沈哲子也深知這些人無論是名望、才具還是實力,都不具備鎮住淮北局勢的可能,若任由他們滋事,反而會讓淮北局勢糜爛不可收拾。

  荊州應該也是這樣的(情qíng)況,正因如此,可想而知陶侃對中樞心存的不滿,就連江州溫嶠都有輔政之名,他這個分陜方鎮居然不能列名其中。這對他而言,不只是羞辱,更是一種迫害,迫得他要花費更大的代價和精力,才能穩住荊州各方不亂。

  如今的江東兩個政治中心,一在京畿蘇峻手中,一在京口,毫無疑問后一個政治中心合法(性性)要更大一些。荊州除非不表態,一旦要有所表態,必然要選擇京口。若不然,只怕他的部眾先要群起而攻之將他驅逐。

  但如果太順從的表態,這又不符合陶侃的利益。基于這樣的認知,沈哲子覺得荊州方面或會有些波折,但最終結果是不會改變的。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里,諸事皆上快車道。首先是吳人翹首以往的會稽分州之事,終于以正式詔書明令下發,通傳各方。新立之州名為東揚州,以浙江為界線,包含有會稽、新安、永康、臨海、永嘉、建安、晉安等七郡之地。

  原會稽內史沈充進位鎮軍將軍、東揚州刺史,開府儀同三司,督東揚、交、廣、寧四州軍事,同時加錄尚書事。最后這一條,是庾懌硬要加上去的,因為在他看來現在的中樞實在是權弱,沈充加錄尚書事一定程度上可以對他的事權有所補充。

  新立一州,原本是伴隨著大量的繁瑣工作,原本的行政構架要梳理,州郡之間的籍冊要交割,最重要的是審核丁籍進行土斷,沒有一年半載是完成不了的。但是現在事從權宜,國難為先,其他諸事都可不計,最重要的是軍事班底要快速搭建起來。

  時下江東軍制仍是世兵制為主體,家兵部曲作為補充。然而眼下起兵在即,再去分割軍戶征召兵眾已經來不及。況且包括會稽在內,這數郡之地兵甲都是稀缺,若是強硬劃分軍戶,不得不考慮民怨問題。須知一旦成為軍戶,那是要世世代代承擔兵役的,絕非一時頭腦發(熱rè)就能做出決定。

  所以南北各家在經過幾輪商討后,最終才決定給予東揚州十軍的旗鼓編制,由州府自行招募義勇成軍,當然錢糧軍資仍要由行臺撥付。不過這也只是取一個名義上的節制權,皇太后與瑯琊王輕(身shēn)出逃,行臺如今又沒有一丁點的財賦進項,最終還要靠吳中人家進獻為用。

  但這些都不成問題,朝廷愿意讓步準許吳中立州,對吳人而言已經是一個莫大勝利。以往哪怕沒有這個名分,他們也要出人出糧的舉義。如今是用錢糧資助吳中子弟兵,自然沒有什么怨言。

  對于自家第一次掌握到軍事上的優勢,沈哲子也是分外(熱rè)心,基于早先就已經鋪墊好的氛圍,趁著如今京口各家族人畢集于此的時候,多方奔走,錢糧已經不成問題。在詔書下達的第一天,吳興、會稽、臨海三郡夏稅已經提前押運到了京口,大大填補了行臺錢糧的空白。

  與此同時,以沈家為代表的吳興人家向行臺捐輸錢五千萬、糧二十萬斛、甲具數千副、余者物資更是不計其數。如今正是(春chūn)潮之際,這些物資沒用多久便統統到達了京口。會稽方面亦有捐輸,不過被中樞詔令暫停余杭,遣使清點完畢后撥付東揚州軍資。

  吳人對于這件事的(熱rè)(情qíng),不只震驚了京口諸公,就連沈哲子都是大受觸動。東揚州募軍令剛剛發出,不旋踵便讓整個吳中(騷sāo)動不已。更遠處的會稽、吳興(情qíng)況如何,沈哲子還不知,但是近處的吳郡幾乎是一整家子弟往南去投軍。更有甚者,就連京口這里早已經進仕的吳中子弟都棄官南去投軍。

  人的(熱rè)(情qíng)很難去以政治利益的得失去考量,而吳人對于擁有自己子弟兵的這種(熱rè)切急迫心(情qíng),沈哲子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見如此才知自己仍是低估了鄉人們的(熱rè)(情qíng)。自舊吳滅亡至今,吳人雖然一直擔著一個易動難安的名聲,但事實上始終不曾擁有正規的守護鄉土的軍事力量,會稽軍州的建立,徹底打破了這一空白!

  東揚州建立不足十(日rì),沈充便帶領新立州軍五千人北上,趕在行臺建立之前到達了京口。

  沈哲子與眾人一同出城去迎接老爹,親眼看到不乏吳中老人在兒孫攙扶下顫顫巍巍立在運河碼頭,極目遠眺,神態中流露出與年紀不相符的急躁。而整個碼頭早已經是人滿為患,甚至不乏人被擁擠的人群擠落入河。

  運兵大船自運河南緩緩駛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船首那迎風招展的東揚州大旗,單此一幕,便已經讓人激動得不能自已。

  滾滾浪聲之中,大船由遠及近,極目望去,已經可以看到大船上列陣執戈、密密麻麻的人影。突然,船上響起了急促渾厚的軍鼓聲,繼而便是響徹云霄的歌詠聲:“江漢湯湯,武夫洸洸。經營四方,告成于王…”

  沈哲子聽到這歌詠聲,心內先是一樂,東揚軍所歌這詩篇出自《詩經。大雅》,講的是召虎奉王命破淮夷,儼然已經以王師自居,而將歷陽部斥為東夷。可是早先的歷陽軍那可是以勤王正師過江,而吳人軍隊大概才是真正的蠻夷之屬吧。如今忠逆易位,實在可稱吊詭。

  可是很快沈哲子笑不出來了,隨著大船越來越近,那歌詠聲也越來越雄壯,岸上許多吳人紛紛加入到了這詠唱中來。在沈哲子左右,不乏有人唱著唱著,已是淚如滂沱,更有許多老邁者,捂著漏風嘴角,嗚嗚哭得孩子一般。

  男兒被金甲,鋒刃流寒芒。吳人多義士,破膽與君嘗!中朝以降,吳中幾多災厄,可以說是一寸鄉土便浸透了數分鄉人(熱rè)血!頻頻舉義,血戰桑梓,但在朝堂諸公看來,吳人向來都是無義、不可信重之流!

  “不意有生之年,還能見我子弟兵甲之盛!”

  站在沈哲子不遠處的,乃是吳興烏程徐家的老者徐丞,這老者早已年過花甲,人生可以直接追溯到舊吳。此時語調顫抖,已是激動得不能自已,若非家中子弟攙扶,幾乎都已經站立不穩。

  聽到這感慨聲,沈哲子心內亦是慨然。他家從逆賊一路行進到如今,成為一方真正的能夠影響時局走向的方鎮力量,回顧這個過程,何嘗不是吳人在時局中的一個縮影。

  高門蠅營狗茍素無擔當,眼見吳人被一路打壓無法揚志而無動于衷。他家從武宗末流開始,到現在總算可以說能夠在時局中擔當一部分鄉人的利益訴求!

  “虎拜稽首:天子萬年!”

  隨著慷慨激昂的歌詠聲,大船穩穩停靠在了碼頭上。

  沿江民眾們自發退開,騰出足夠的空間來。武裝整齊、被甲森嚴的東揚軍緩緩下船,在岸上排列成陣,面對著激動不已的鄉人們,肅穆的面孔上更閃耀著一種圣潔的光芒。

  沈充(身shēn)被重甲,頭戴虎頭兜鍪,腰懸長劍,手持旌節,在親兵們簇擁下行至岸上,面對眾人深深施禮道:“充(身shēn)受皇恩詔令、父老厚望,東揚募軍,如今已十軍畢集!來(日rì)血戰不辭,不使賊虜侵我鄉土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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