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0315 擲花盈野

  彼此都居硯山莊園,沈哲子與公主換過(春chūn)衣,然后便相攜去拜見皇太后。

  眼見小夫妻聯袂而來,皇太后也是頗為欣喜,尤其聽到京口人家進獻的侍女們稱贊“一對璧人”云云,笑容不免更加開朗,示意沈哲子坐到近前來問話。

  待聽到沈哲子邀請自己出席修禊之慶,皇太后略一沉吟后搖了搖頭,說道:“我近來心緒煩雜,即便出席也難歡笑,反倒掃了人興致。”

  頓了一頓后,她又說道:“我雖然不去,不過維周你若是愿意,倒可以帶著你妻弟一同前往見識一下京口風物人貌。”

  “瑯琊王(殿diàn)下若是有此興致,臣自然樂意奉陪。”

  沈哲子嘴上笑著回答道,不過手卻在案下輕輕點了點興男公主膝蓋。興男公主有些疑惑的看了沈哲子一眼,見其嘴角微微下垂,當即便有明悟,于席中發聲道:“維周攜我來請母后,是希望母后出去散散心。但母后不愿意,我們就要自去游樂,哪有閑心再去照應阿珝。”

  以往她是不敢用這種語氣跟皇太后講話的,但是隨著年齡漸長加上歷事經多,漸漸發現母后也非完全的不犯錯誤,因而皇太后在她心目中的威嚴也漸漸瓦解。

  “哈,那是我思慮不周。維周你要與同儕游樂,確是無暇關照太多。罷了,你們自去吧。”

  皇太后聽到公主的抱怨,便也微微一笑,不再固執己見。經過苑中突圍之事,這母女兩人之間交流也潛移默化的發生了改變,皇太后不再一味強勢,這一點大概連她自己都未意識到。

  略過此節,皇太后又指著公主說道:“你這小娘子不要恃寵而驕,維周對你有敬(愛ài),你要更懂得和順之道,哪能在外直呼夫郎名字。”

  “我知道了,以后不會再這樣。”

  興男公主怯怯看了沈哲子一眼,而后才對皇太后說道。

  待行出來,公主才拉著沈哲子的手皺眉道:“沈哲子,你是不是不喜阿珝?雖然我也不太喜他冷淡(性性)(情qíng),但你何至于這么厚此薄彼,都不愿帶他一同去玩耍?”

  等上了車,沈哲子才撇了撇嘴角,搖頭道:“皇太后似有以瑯琊王繼鼎之念,我不能助她。公主你也要記住,(日rì)后此類之請,統統一概回絕。”

  興男公主聽到這話,美眸不(禁jìn)瞪大:“不至于吧阿、阿琉他又沒錯,母后怎么能有此想?”

  沈哲子聞言后卻是默然,許多直覺根本就講不清楚。或是自己過分敏感,或是皇太后對于收復京畿并不看好,故而希望能將瑯琊王推出來為時人所知。但無論如何,哪怕是杜漸防微,沈哲子絕對不會去幫瑯琊王邀取名望。瑯琊王只是他手里用來嚇人的一張牌,哪怕撕毀也不能打出去。

  他見興男公主一副憂心忡忡狀,笑著安慰女郎道:“公主不必為此憂心,無論皇太后陛下是否有此念想,皇帝陛下才是法統唯一,我也不會坐視旁人肝腸妄動!”

  待行到硯山莊園門口,已經有許多人家在此整裝待發。三月修禊在時下乃是不遜于端午、重陽的大節(日rì),因而莊園內諸多人家也都鄭重對待,各具盛裝,趕去江畔慶賀。

  沈哲子與公主同行至此便下了牛車,翻(身shēn)上馬,一邊與各家族人打著招呼,一邊與十數名親隨騎馬開道,帶領女眷同往江邊。

  暮(春chūn)時節,天地早已回暖。從莊園到京口大城這一段路途中,田野中已是綠意初被,清風拂面未有寒意,草長鶯飛風物迷眼。

  此時田野中已經不乏各家外出踏青的女眷,魏晉人士尚風流、輕禮法,民風豁達開朗,并無(日rì)后那種嚴苛到變態的男女之防。

  因而放眼望去,野地中不乏彩衣女子輕盈躍動,如翩翩彩蝶,間或引來一些縱馬疾馳的膏粱子弟欣賞喝彩,只要言語能發乎(情qíng)止乎禮,非但不惹人反感,有幸運者甚至還會獲得女子拋來的花圈。偶有此幕發生,有觀者往往都要報以歡笑之聲。

  這大概也是民風淳樸一面的體現,人們不吝于將自己美好一面展示出來,哪怕只是匆匆一面而后再無回音。但等到夜闌人靜時,美好的人和事隨思而入夢,將夢境都裝點得美好起來。

  此一類場景,往往都不會少了沈家幾個浪((蕩蕩)蕩)子,沈牧尤其是其中之最。雖然已經成婚,但大概是為了彌補(愛ài)(情qíng)的缺失,放浪形骸姿態較之過往尤甚。為了在今天出盡風頭,他專門讓人打造一頂高冠頂在頭上,率領一眾狐朋狗友轉往人多處鉆。

  若在旁處,人們大概還要非議這小子太過囂張。但在京口,幾乎無人不知這小子乃是沈總裁之子,哪怕心中對其有惡感,往往也都要拋上一個花圈,只求不再被(騷sāo)擾。

  當沈哲子等人行過時,沈牧等人正從坡地上呼嘯而過,他那高足數尺的高冠上已經掛滿了各色花圈,在沈哲子一行面前繞行過之后,沖到對面去指著沈哲子對周遭人喊道:“諸位娘子們,我家玉郎正在此啊!”

  這話恍如一個信號,將周遭人的視線紛紛引到沈哲子(身shēn)上。再遠處,則更有更多人行出布屏帷帳,手提衫裙小跑著行過來,要看一看如今在京口名氣如(日rì)中天的沈郎究竟是何人物。

  沈哲子心內雖然不乏少年輕狂,但眼下他家醋娘子就在后方車上,哪怕被人圍觀也實在不好過分賣弄,因而只是帶著矜持笑容往道路兩旁揮揮手。

  “這一位就是沈郎?真是神清人物!”

  沈哲子向來不憷大場面,再多人面前都能侃侃而談,但被一眾女子圍觀,于他而言也是難以淡然的體驗。他今(日rì)出門未著氅衣,新裁(春chūn)衣也是修(身shēn)窄袖,頗具胡風,臂上尚扣著鹿皮護腕,是打算稍后與人游獵的裝扮,頭頂并未著冠,只以玉扣攢成散髻,雖然望去頗為英(挺tǐng),但卻無甚柔弱姿態。

  不過大凡對一個人的印象,出(身shēn)和名位大概也占了一定的比重。沈哲子這一(身shēn)獵裝勇武,配合他少年假節的名氣,卻給場中這些婦人一種別樣沖擊。突然,一個花圈自道上被拋出來,仿佛一個信號,接下來沈哲子便不斷遭受襲擊,不獨(身shēn)上掛滿了鮮花,就連胯下的馬(身shēn)上都沾染諸多花瓣。

  這種(熱rè)(情qíng),沈哲子實在消受不起,尤其耳邊還充斥著“沈郎美形”之類的尖叫聲,更覺難以招架。尤其(身shēn)后一道似有似無的冷厲鋒芒,隨著道旁人反應越來越激烈,更是漸漸有凝化為實質的趨勢。

  “云脂,你看這些婦人是何姿態!我家夫郎美形,與她們又有什么關系!”

  牛車上,興男公主聽到道旁那些叫嚷聲,初時尚有幾分沾沾自喜,可是過不多久便漸漸不能釋懷,攥著旁邊的云脂娘子手腕恨恨說道。那云脂娘子手腕被攥得生疼,這會兒卻不好再去勸告已經妒火中燒的興男公主。

  “阿奴望我!”

  一個清亮的聲音壓過了道旁其他人的歡笑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女子正站在車廂上,笑靨如花對著道上沈哲子連連招手。

  “她、她是哪一家的女郎?她憑什么、她怎么敢喊我家郎君作阿奴!”

  公主亦聽到這叫嚷聲,小臉更是糾結氣憤,語調都有了幾分扭曲,就連她都沒好意思這么親昵的稱呼自家夫郎!

  然而正在這時候,突然車簾被打開,旋即(身shēn)上掛滿花圈的沈哲子探出頭來,伸出手對興男公主招了招。興男公主試探著上前,將小手放在沈哲子手心里,旋即整個人都被扯出了車廂,低呼一聲后,整個人穩穩的落在了沈哲子懷中。

  將興男公主橫置(身shēn)前,沈哲子一手緊緊攬住女郎(嬌交)軀,繼而策馬揚鞭,一路疾沖到了前方高坡。沿途不斷響起尖叫聲,鮮花更如雨點一般灑落下來,徐徐難以平靜。

  沈哲子勒馬高坡上,低頭去看,懷中小女郎雙眼緊瞇著,嘴角輕抿,只是那(嬌交)美臉龐,卻如透出光一般的閃耀。

  耳邊聽著周遭嘈雜尖叫喝彩聲,興男公主緊緊偎在沈哲子懷內,語調怯弱又顫抖:“壞家伙,你嚇到我、我我一世都忘不了,沈哲子,我、”

  望著高坡一路蔓延到大道上的五彩斑斕花徑,沈哲子將公主擁入懷中,引吭長嘯,更引起了一陣高亢的喝彩聲。

  何止是興男公主忘不了,場中這眾多人(日rì)后回想此一幕,大概這畫面也都會歷久彌新。

  沈牧指認沈哲子,除了(愛ài)玩笑以外,也不乏要給興男公主添添堵,找到一點(身shēn)為伯子的尊嚴,卻沒想到這夫妻倆都出盡了風頭。

  尤其看到公主緊緊偎在沈哲子懷里共乘一騎,從發梢都洋溢出一股濃郁的甜美,這讓他更感覺意興闌珊,繼而撫著高高發冠對左右人說道:“你們猜,維周所乘那匹馬是不是騸過的?我最知他騎術如何,若不是騸馬,他怎敢載人狂奔?”

  大好的氣氛,被這一句話破壞殆盡,旁人正有感于這男女璧人相得益彰的美好一幕,這大煞風景的家伙居然討論那匹馬是不是被閹過!

  “狂賊怎敢惡語向我沈郎!”

  有正雙眼迷離望向高坡上的別家娘子聽到這話,頓時柳眉倒豎,招呼左右,抓起土塊泥巴擲向沈牧。

  區區一兩個女子,沈牧還不放在眼中,大笑抽飛擲向臉龐的土塊,可是不旋踵,他便看到其他人也轉望過來,心內便是一凜,急忙勒轉馬頭狂奔,隨即(身shēn)后土塊如雨點落下。幸虧他的馬是不曾騸過的,否則差點要被沙石掩埋。

大熊貓文學    漢祚高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