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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2 小沈使君

  位于京口西南的硯山莊園,原本只是修筑來供吳中商盟人家往來此方的一個居住地,后來規模逐漸擴充,效用也越來越多。到了現在,不只京口周遭諸多官署都聚集在此處,南北各個人家在此也都有一片園墅,與京口密切相關的大事往往由此決之,漸漸有了在野之臺城之稱。

  隨著西面戰事興起,許多早年駐留在京畿之地的人家也都開始往京口方向退。尤其是歷陽起兵過江以后直至到建康城破這一段時間之內,大量京畿人家和臺臣們紛紛往此處緊急撤離。京口之繁華不遜建康,突然涌進這么多人家,尤其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南北頭面人物,不好苛待,因而絕大多數都安置在了硯山莊園。

  隨著皇太后與瑯琊王駕臨京口,并且入住硯山莊園,這個在野之臺城漸漸有了一點名實相副的味道。甚至已經圍繞在皇太后和新任中書侍郎庾懌周圍,初步建立起了一個行政班底,畢竟那些逃亡來此的臺臣們多居此地,直接再擔任原本的職事即可,很快便組建起了一個流亡的政權。

  當然這個流亡政府的包容度與涵蓋面遠不及原本的建康朝廷,譬如眼下時局中最重要的一股政治勢力,以瑯琊王、葛為首的青徐籍僑門在此并不算多,即便有寥寥幾戶,也難以代表整個青徐僑門的利益。因而很難說,這個流亡政府能夠完全取代原本的建康朝廷的職能。

  但這里也有一點無可比擬的優勢,那就是皇太后與瑯琊王俱在此處,大義所在,那就決定了這里乃是整個江東除陷落叛臣之手的建康城外,唯一的政治中心。尤其對于游離在中樞以外的京口僑門和吳中人家而言,這是他們第一次距離中樞如此之近!

  在硯山莊園中,有數個結構宏偉壯闊的議事廳,用于舉辦大型的集會和議事活動。在往年,京口市場各種物價的平抑提升,以及各種貨品的配送量等等,絕大多數都是在這些廳堂中決議出來,繼而影響到淮北、京口、吳中乃至于近半個江東的民眾生活和生產。

  位于莊園東南角的云鶴堂乃是乃是一個甲等廳堂,最多可以容納上千人,一旦這里被啟用,往往都是舉行商盟規模最大的議事活動,而做出的決定也都往往影響甚廣。這樣的甲等廳堂每一次啟用,往往也都會吸引絕大多數目光。

  上一次云鶴堂的啟用,做出的決定乃是由商盟整體出面來接應皇太后與瑯琊王,并為未來的臨時行臺提供大量物資用度。

  今天的云鶴堂議事乃是商盟總裁沈克臨時提出來的,至于議題也還在保密中。因而早早的,便有眾多商盟人家的族人們來到此處。這種甲等議事哪怕只有一個議題,過程往往也都很長。但整個商盟的運作效率卻并不低,對于這些與會者而言,那真的只是把時人服散狎((妓jì)jì)的時間用來開會而已。

  到了約定的上午巳時,堂中近千個座席已經坐滿了近半,而在云鶴堂外的竹柵也落下。遲到或是缺席者,便意味著放棄今次議事資格,無論做出什么樣的決定,都不得再有異議,這也是為了鼓勵商盟各家都加入到商盟議事中來。

  落柵未久,商盟總裁沈克并一眾耆老便從門口行入,在諸多座席中穿行而過,沿途諸多人起(身shēn)拜見,沈克等人也都一一頷首回應。待沈克他們行過,眾人才發現隊伍后方的沈哲子,沈哲子今天輕甲出席,外罩氅衣,整個人顯得更加英朗(挺tǐng)拔,在其(身shēn)后還跟著一臉莊重姿態,手捧節杖的劉長。

  “沈郎今天也列席議事,還真是罕見!”

  眾人對沈哲子也都不陌生,對他的態度甚至較之前面過去的那幾個老家伙還要(熱rè)(情qíng)得多。

  “什么沈郎,應該是小沈使君!”

  聽到旁人對稱謂的糾正,沈哲子心內也不(禁jìn)一樂,只是臉上還保持著矜持淡然笑容。他雖然只是假節,但再假也是方面主官,雖然能管到的只有自家那一眾部曲,因而已經可以毫不謙虛的受人一聲“使君”之稱。

  待到沈克等人盡皆在上首落座,沈哲子坐在了叔父(身shēn)側,余者也都紛紛落座。雖然過往各家不乏交誼,但像今天這樣齊聚一堂的機會卻不多,因而彼此之間也都興致頗高的談笑起來,順便打聽一下今天的議題是什么。而沈哲子也在席上頻頻與(身shēn)邊人,或是上前拜訪者笑語盈盈的交談著。

  商盟成立已有數年,由最開始幾十家其后又陸續股權變更,有人加入有人退出,到現在規模已經頗大,而且加入者也不獨只有三吳之人,只是主要的商業活動還集中在吳中、京口一線。

  到目前為止,商盟議事也已經形成了一(套tào)尚算穩定的流程。總裁之下有諸位耆老,總裁統理事務,大部分的事務構架都由總裁掌管。而耆老則是由吳中各家共同推舉出來,大多為吳中清望人家,像是吳郡的陸明乃是陸曄的族弟,還有吳郡的顧眾,會稽虞、謝等人家。

  耆老們并不管理具體事務,他們的加入除了商盟要借助他們各自在吳中的名望之外,就是走后門、收賄賂。因為原則上而言,但凡是加入商盟的人家,皆能對商盟的發展提出建議議案,但前提是,必須要通過耆老們的準許,才能拿出來進行正式的討論。

  因而但凡哪個人家想要提出什么對自己有利的議案,必須要先去游說耆老們,無論手段如何,威((逼逼)逼)還是利(誘yòu),哪怕是砸鍋賣鐵,只要能夠獲得耆老們的認可,就能拿出來公開討論。就算是要把米價定在一斗萬錢,只要通過了,商盟就會不遺余力的去推動。

  而總裁除了處理事務以外,還有一個特權就是可以不經耆老們同意,直接拋出一個議案出來。所以耆老們的存在,既是給各家提供一個提出意見的渠道,也是在給他們施加一層(禁jìn)錮。只要越不過耆老,想法再美妙,都不能落實。

  商盟這一(套tào)儀式流程,沈哲子并未參與制定,而且他也不覺得一整(套tào)的制度建設會對事(情qíng)有什么幫助。制度沒有先進落后的區別,只有合不合適。

  大凡是過于武斷制定的制度,必然會抹殺一部分的利益,而這一部分人必然會成為制度的主要攻擊者和破壞者。有時候要維持一項這樣的制度,所付出的成本甚至比所獲取的收益還要大得多,會造成極大的社會資源浪費。

  約定俗成、慢慢磨合出來的制度,可能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既然這一項制度能夠磨合出來,必然就比較契合時下參與者利益分配的一個均衡點,人們也更樂于去遵守。

  沈哲子眼下并無鷹視四方、龍盤虎踞的氣勢和實力,自然要盡可能的去避免內耗。

  至于真正的議事流程,則與時下盛行的清談形式差不多。提出意見者當中將自己的觀點說出來,然后予以詳盡的解釋為何會作此想,然后眾人有反對者針對這個觀點紛紛質疑和駁斥。如果沒人能駁倒,那么意見就予以通過。

  今天的前兩個議題都是與商盟來(日rì)的集貨備貨有關,按照人慣常理解,一旦有戰事發生,必然會沖擊到民生問題和商業活動。但其實不然,尤其對商盟這樣的龐然大物而言,本(身shēn)抗擊打能力已經很強,可以無視大多數對尋常商戶而言足以造成滅頂之災的風險。

  歷陽起兵攻陷京畿,可以說整個江東都是大受動((蕩蕩)蕩)。眼下唯一能夠提供貨品穩定投放的可以說唯有吳中商盟,這一點可以從隱爵提交來的訂單數量看出來,雖然奢侈品的需求確實大幅度降低,但是竹木、鹽米訂單卻是陡翻數倍,甚至超過了豐年淡季的全年總和!

  前兩個議題,一是會稽一眾鹽家們提議暫時罷運其他物資,商盟運力優先滿足鹽船和糧船。一個是長城縣并余杭人家提議,將竹材木材的價格提升三成。這幾乎已經是共識,因而沒有太多人提出質疑,很快就通過了。

  當長城陳家的人走下講席,眾人便看到沈哲子站起(身shēn)來登到講席上去坐定,不免都精神一振。且不說沈哲子的帝婿(身shēn)份加之少年假節的煊赫,單單如今皇太后與瑯琊王駕臨京口,眾人都已知道背后主要便是沈哲子促成。能做成這樣的大事,哪怕不論勢位家世,沈哲子也值得眾人高看一眼。

  商盟這(套tào)議事章程形成以來,沈哲子但凡有什么決定,或是請二叔出面,或是派麾下幕僚,今天還是第一次登上講席去說服別人,難免感覺有些新奇。為了避免提議者眾目睽睽下怯場,原本講席四周都是有屏風阻攔的,不過沈哲子坐下后不久,便示意人將屏風撤走。

  望著書案上陳設的名貴香料、紙墨、如意、麈尾等等器物,沈哲子也不(禁jìn)感慨,真是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特色,明明只是在商言商、牟利為重的探討會,卻偏偏給人一種清談雅趣,竟如開壇授業一般的隆重。

  沈哲子登上臺去不久,便有沈家仆從們搬著幾個碩大的木箱放在他(身shēn)邊,這都是他準備用來說服眼前這些人的資料。

  而看到沈哲子擺出如此大的陣仗,眾人也都紛紛斂息寧神,對這位小沈使君要講到的議案更加好奇。

  沈哲子拿起書案上玉如意握在手中,然后從木箱中取出一卷書軸攤在案上,環視眾人一眼,而后說道:“今(日rì)晚輩所議,便是商盟請奏會稽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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