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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3 奪爵禁錮

  臺城中書官署內,庾亮臉色鐵青死死盯住坐在下方的沈哲子,若是怒火真能噴涌出來,大概沈哲子都要被噴成人干了。

  “即便是宿衛調度有差,溫言勸退即可,何至于下此毒手!”

  過了好一會兒,庾亮才驀地一拍書案,指著沈哲子聲色俱厲呵斥道。他是真的憤怒到了極點,如今內外諸多事務繁雜無比,已經讓他窮于應付,居然還要分神出來解決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怎么能不怒不可遏。

  早先沈家一眾部曲在那個家奴門侯帶領下沖進護軍府鼓噪生事,他雖然有所耳聞,倒也并不放在心上,只道一件事而已。一直等到午后張闿前來訴苦,才知沈哲子得勢不饒人,已經將人打得鼻青臉腫連他爹都認不出,居然還在護軍府鼓噪要判人一個斬立決,簡直是豈有此理!

  沈哲子坐在席中,臉上卻無多少理屈羞愧,振振有詞道:“如今逆軍鼓噪于外,我家既然居于都中,自然也要為京畿維穩出一份力。門侯之位雖卑,但也有擔當方寸安危的指責。難道中書以為宿衛擅自沖撞都中人家門庭乃是合于法禮?”

  庾亮聽到這話,不免語竭,他如今每時每刻在想的都是如何剿殺歷陽叛軍,哪有閑心理會這些紈绔私底下的動作。若非張闿親自登門來訴苦,他才懶于理會這些破事。待伏案看一眼護軍府送來的卷宗,他才又怒聲道:“你家仆乃是城南門侯,烏衣巷位于何處?究竟是門侯還是丹陽尹?”

  沈哲子聞言后倒是錯愕,他向來自信慣了,倒沒想到仗勢欺人之余留下一個漏洞,暗悔有點保守,不應該只給劉長弄個城南門侯的職位,如果是巡城兵尉,那就是職事應當了。

  “大兄,此事也不能獨獨歸咎維周。那張家子實在過分,假公器而私用,居然敢私自沖撞丹陽府邸,若不施以懲戒,軍法不免過于荒馳。”

  庾翼在一邊開口道,如今他家幾兄弟盡數在外,只有他還留在都中幫助大兄,雖然眼下只是白(身shēn),但也長居臺城之中。終究在公主府又吃又拿良久,關鍵時候總要出言相助一番。

  庾亮聽到這話后冷哼一聲,他實在不愿為此事過分勞心,但張闿那里不能有一個交待,略一沉吟后大筆一揮,道:“既然你家也愿為維穩京畿出一份力,城南門侯太偏遠,轉任宣陽門侯。海鹽男縱奴襲擊宿衛,法理難容,奪爵(禁jìn)錮!”

  “這、這是否太嚴重了?”

  庾翼聽到這話,不免一驚道,歸根到底這只是一件事而已,值得將爵位都給革除甚至還施加(禁jìn)錮?哪怕是真正的從逆罪名,懲罰也不過如此吧?

  沈哲子聽到對自己的處罰,也不免微微一愣,他本(身shēn)對自己這爵位就不甚滿意,但嫌棄是嫌棄,終究也算是個二等爵,況且還是肅祖所封,含金量還是很足的。中書如此重罰,倒讓他有些始料未及,這是攢了多久的邪火全都傾瀉到了自己(身shēn)上?

  “稍后將章服配印送歸少府,退下吧。”

  庾亮擺擺手,懶得多做解釋。之所以有此重罰,也是因為他早就想借一件事來警告都中這些人家,巧不巧沈哲子正趕上來。如今宿衛是他手中唯一能夠依靠的力量,也是在借此事來振奮宿衛軍心,他們的威嚴不容侵犯。

  沈哲子神態有些抑郁的離開中書官署,如今他可真是徹徹底底的白(身shēn),爵祿被奪,且遭(禁jìn)錮,雖然他本(身shēn)就沒有官職,但現在卻是真的淪為了社會底層人士。

  “維周、維周留步…”

  庾翼在后方匆匆追上來,拉住沈哲子衣袖,神態不乏尷尬道:“此事你可別太放心上,如今我也是無爵無官一介白(身shēn),哪又如何?如今國事有用,待到局勢平復下來,論功而賞,頃刻可復。”

  沈哲子聽到這話臉色不(禁jìn)又是一沉,老子跟你怎么一樣,沒有爵位在(身shēn),歸家后還要跟老婆磕頭見禮。

  他當然也知道庾翼所言不錯,今(日rì)雖然爵祿被奪,但要不了多久肯定就會恢復回來,或許還要稍加一等來安撫他。但他今次卻是做了一次殺雞儆猴的那只雞,誰他媽的愿意!

  沈哲子奪爵(禁jìn)錮的詔旨是連同老爹的封賞詔旨一同下達的,會稽內史沈充加鎮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使持節,督浙東諸郡軍事。

  用一個可有可無的爵位,給老爹換一柄節杖,尤其統理浙東軍事,極大的擴充了會稽方面的權柄,不算是什么蝕本買賣,也算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但沈哲子終究還是有些不爽,老爹這些封賞,一旦京畿亂起,必然要有所加封,都是應有之意。而自己挨這一巴掌,那就真是無妄之災了。

  關于沈哲子的處罰,很快就傳遍臺城。如今沈哲子在都中也非籍籍無名之輩,被直接奪爵(禁jìn)錮,也算是一件比較轟動的事(情qíng)。雖然一賞一罰的詔書同時下發,讓人明白警告意味大于實際意味,但由此也透露出中書的決心,在如此局勢之下,絕不有所姑息!其他人若敢有樣學樣,先想一想自己有沒有一個方鎮老子。

  直接被擼成白(身shēn),沈哲子連臺城都出不了,行走在諸多官署外的街道上,很快便遭到了圍觀。他索(性性)也不急著離開,就站在道路上跟相熟之人閑談起來,談笑自若,頗有幾分寵辱不驚的雅量氣度。

  就算如今沒有爵祿在(身shēn),也無人敢輕視于他,畢竟他的價值所在,與本(身shēn)爵祿沒有半點關系。因而討論者除了感慨沈哲子略有沖動之外,更多還是非議張氏公器私用。但也只是而已,并沒有多少人敢于在這時節去中書面前據理力爭。

  在與人閑談的時候,沈哲子也在觀察宣陽門,思考庾亮讓自家人轉任宣陽門侯的深意所在。

  宣陽門便是臺城南面的一個正門,本來是不設門侯的,由宿衛直接把守。劉長那個所謂的城南門侯不過只是一句玩笑話,中書卻當了真,甚至專門設了一個宣陽門侯安置下來,這就讓沈哲子有些不明所以。宣陽門如此重要一個位置,安排一個護軍府將軍守衛都不過分,居然讓自己家一個奴仆掌管,簡直是讓人不明所以。

  不過能順勢在宣陽門安插一些人手,倒也并非全是什么壞事。有了這樣一個地利,最起碼對于臺城之內的布置是有好處的。早先沈恪擔任了少府宮室監,官署位于臺城深處極近內苑,但是由于宿衛把守過于嚴密,極難往其中安插人手。

  如今劉長居然擔任了宣陽門侯,進進出出都是權貴,憑他怎么能壓住場面,勢必要自己待在這里,正好順勢調配一部分人手進來。這么一想,倒也并非完全是壞事。哪怕沒有老爹的封賞,單單用爵位換一個宣陽門侯,這筆買賣就不虧。反正無論自己爵位如何,(日rì)后總要繼承老爹的爵位。

  不過沈哲子也絕不相信庾亮會這么好心,大概是借此將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便于監管。

  大概到了傍晚時,興男公主那極為醒目的四望車出現在宣陽門外,直接駛入了臺城中。臺城行車,這是少數人才享有的殊榮,哪怕就連中書,也只是能乘步輦而已。以往還有一個西陽王,可是西陽王受南頓王連累也被降爵,剝奪一應超出禮節的待遇。

  車行至此,一眾官員避道而拜,興男公主在車內探出頭來,神色略有不善,讓人扶沈哲子上車。以往公主都是直入苑內少履臺城,沈哲子也是第一次享受到臺城乘車的殊榮,登上車后,頓覺視野都開闊起來。

  “你還笑!究竟發生了怎樣大事,大舅他居然要把你奪爵(禁jìn)錮?”

  因兩王叛逃之事,公主早間便出門去拜訪其他宗王人家,以期能安定人心。她對中書雖然頗多惡感,但坐在皇位上的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希望能盡綿薄之力。得到家人通報之后,唯恐沈哲子出事,直趨臺城而來,路上又得到新的消息便更加怒不可遏。此時看到沈哲子自己還不怎么在意,便有些不忿。

  沈哲子微笑著將中書重罰自己的用意、并隨后對老爹封賞詳細講述了一下,早先他有感于公主(日rì)趨成熟,如今也不再將之當做一個無知女郎視之,有時候也會對其講一講自己對于時局的看法。

  公主聽完這些,頓時更加不悅:“中書他要以法立威,怎能獨獨苛責我家夫郎?”

  著,她便要讓車駕徑直行向中書官署。不過沈哲子還是趕緊勸止了,臺城畢竟中樞執政重地,不宜在其中過于任誕放肆。況且他剛剛領教過中書如今是如何的苛政峻法,哪放心公主再去頂撞沖突。

  略一沉吟后,他才附在公主耳邊低語幾句。雖然受了委屈要靠自家娘子出氣,總有幾分不體面,但現下這局勢中,他自己言行舉止反而會被有心人扭曲放大,不及公主超然。

  公主聽完后,才與沈哲子一起下了車,站在臺城道路上,面對前方一眾臺臣肅容道:“婦人本不應干外事,本以為逆生于外郭,不意禍發于庭內。敢問臺中諸公可有具茨之賢,能示人安居之處?”

  黃帝具茨之山訪賢,遇童子有教治國之道,去除害群之馬而已。公主這么,是將那張沐等同于蘇峻視之,都為害群之馬亂人邦家,繼而暗諷中書執政能力。

  這話出來,在場眾人神色皆不甚淡定,即便不以(身shēn)份論,也無人上前與個女郎辯駁經義。過不多久,中書又有詔令傳下,將涉事之宿衛張沐等人交付廷尉嚴查。同時,苑中皇太后也有詔賞賜丹陽長公主班劍甲士百人以衛家室。

  雖然得到了回應,但公主還是不能釋懷,因為這回應中并未涉及到沈哲子。不過沈哲子也明白這是中書讓步的極限了,強爭下去不會再有什么好結果。還不如回家合算一下借著宣陽門侯這一點便利,如何愉快的往苑中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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