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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3 中書得志

  朝議散會之后,南頓王臉色鐵青行出大(殿diàn),宮門外徘徊片刻卻并不急著離開。

  等待了好一會兒,視野中才出現步履平穩,神態悠然的西陽王,南頓王眸中閃過一絲厲色,繼而疾行上前,也不顧周遭人來人往,指著西陽王便大聲道:“三兄你真是悠閑十足,我親自過府請求之事你諸多推諉,反倒為一個寒傖老卒請封之事諸多奔走。這般輕重不分,親疏易位,你讓我以后以何目示你!”

  西陽王心(情qíng)正是開朗,那(日rì)他在公主府上沈哲子口中得知李矩之事,過去幾(日rì)一直在權衡思量,順便了解更多內(情qíng)。

  今(日rì)他在朝議中突然拋出此議,旋即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但卻沒有受到太多指摘,雖然不是眾口一詞的贊同,但在略作爭執之后,也就沒有太多阻礙的通過此議,轉為交付太常拿出一個具體的奉贈方案來。

  這種一言既出,多人擁戴的感覺,西陽王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雖然他在朝議大(殿diàn)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座榻,出(殿diàn)入(殿diàn)皇帝都要持禮送迎,位比臨朝聽政的皇太后陛下,就連中書都還要在他腳下。地位雖然尊崇,但西陽王卻并不快樂,因為他在(殿diàn)中大多數時候都只是一個擺設,即便有所發言,也是應者寥寥。

  今天這樣的經歷,簡直足堪回味良久,尤其在散朝之后,不乏僑門臺臣望向他的眼神都溫(情qíng)脈脈,再非以往的敬而遠之。如此一種際遇的變化,更讓西陽王大感振奮,打定主意稍后要去拜會太常華恒,仔細聊一聊李矩的奉贈規格,這件事由他倡議,若是規格太小,那他的面子也不會太好看。

  然而這一份好心(情qíng),卻在聽到南頓王呵斥之聲后戛然而止,西陽王臉上笑容斂去,眉頭微鎖沉聲道:“道途喧嘩,悖于長幼,今(日rì)朝議之事,難道還不能讓你有所警醒?”

  南頓王聞言后,臉色更加(陰陰)郁難看。今天的朝議上,西陽王頗得贊譽,然而他卻飽受非難。侍中鐘雅參奏他府前儀門虛高半尺,僭越禮制。此等小事,他不過隨口反駁一句,而后便遭到臺臣們眾口一詞的圍攻,窮于應對,只能低頭認錯,許諾歸家便改。

  這些臺臣眼量高低,不過是因中書惡于他,便紛紛對他橫加指摘,簡直不可理喻!若說僭越禮制,都中還有別家能比沈家摘星樓更加僭越?掛上幾個師君名號,人人都作視而不見!

  遭受如此刁難,南頓王心中已是怒極,打算歸家后便將儀門擴高兩丈,滿天神佛統統掛上,他倒要看看還有何人因此而指摘與他!而三兄西陽王所受完全不同的待遇,則更加重了他心中不滿,因而已是滿腔邪火無處發泄。

  雖然心中忿怨難平,但感受到周遭投(射射)過來的目光后,南頓王還是將牙一咬,沉聲道:“前(日rì)所言之事,三兄你究竟去了沈家沒有?”

  “你放心,那彭會首級就在我家存放,稍后著人送去你府上。”

  西陽王聞言后淡淡道,益發有感于這個兄弟做事的不成熟和欠考慮。

  “首級?我要此獠首級何用!那貉子有沒有跟三兄你言到,彭會可有什么妄言交待?”

  南頓王頓足低吼,這才是他要急著討回彭會的主要原因,卻沒想到已經被人殺掉。

  言及此節,西陽王神色便是一凜,怒視南頓王厲斥道:“你是瘋了不成?此事怎可道途談論!”

  南頓王聞言后也是悚然一驚,旋即視線飄向宮門方向,旋即便看到中書庾亮在一眾屬官簇擁下行出來,神態更是緊張:“三兄所訓正是,我是一時(情qíng)急。請三兄來我署中,我們兄弟仔細詳談。”

  西陽王微微頷首,只是在考慮片刻后,還是覺得不應該將那彭會所供罪狀告訴南頓王,否則這兄弟(情qíng)急之下還不知要做出什么過激舉動。

  行到宮門前,庾亮腳步一頓,視線望向并肩行遠的西陽王兄弟兩,眸子漸漸變得幽深起來。

  過往數年,隨著他執權(日rì)久,整個人氣質也發生了極大變化。以往只是讓人感覺他過于嚴謹方正而怯于接近,那么如今顧盼之間都有一股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儀,大多數人在其面前都是小心禮答,不敢怠慢。

  南頓王所為之事,或許自以為乃是秘辛,但庾亮卻是清楚的如觀掌紋。此王近來所為,越來越觸碰到庾亮的底線,諸多不法、收容流人俠任尚且不提,他居然與歷陽越行越密,這已經超出了庾亮能夠忍受的極限。

  所以今天在朝議上,庾亮授意侍中鐘雅參奏南頓王,略作試水。本來形勢一片大好,幾乎已經達到庾亮所預期的那種氛圍,然而西陽王突發議論,卻讓這氣氛增加了一絲不確定。

  雖然現下只是著眼于江東一隅,但庾亮心內卻始終沒有放松對北地形勢的關注。他家外戚得幸,無顯功而居執政,本就頗惹物議。所以庾亮所思所慮,所有的布置規劃,都是為了獲取一個穩固的朝局形勢,以北伐作為最終目標!

  幾年執政歷練,庾亮已經頗有明悟,許多事(情qíng)不能一蹴而就,而要緩緩圖之。李矩奉贈之事,早在北地匈奴偽趙覆亡之后,庾亮就已經將之放在心里。之所以并不急著去推動,是因為他眼下尚有更重要的事(情qíng),要將此事留到時局平穩以后再放在朝堂討論,以期能營造出一個北伐氛圍。

  然而他卻沒想到,被自己擱置之事,竟被西陽王給利用起來。時下都中彌漫著一股對北地形勢的恐慌,西陽王發議善待北地宿將,某種程度上等于篡奪了一部分對于時局的話語權,這讓庾亮心里陡升一股危機感。

  “不能再拖下去了。”

  心里存著這個想法,回到臺城官署后,庾亮便開始草擬詔書,準備召江州刺史溫嶠歸都述職。西陽王與南頓王雖然未必能夠合流,但終究是嫡親兄弟,庾亮并不希望此事再添變數,因而打算快刀斬亂麻。

  詔書擬定之后,庾亮著人呈送苑中由皇太后用印下發。接著,他又喚來一名隨員略作吩咐,遣其前往拜見侍中鐘雅,準備鼓氣而行。

  做完這些之后,庾亮才有心(情qíng)考慮西陽王為何會有此妙棋,能夠切準風潮搶先發議為李矩請封。

  時下都中對于北地形勢的恐慌,早先雖然也有跡可循,但真正甚囂塵上,許多人在公開場合大肆談論,還是在那京兆杜氏子弟顯名之后。而杜家子能夠揚名都中,背后又是沈家發力。西陽王有此議,究其根本,便與沈哲子所為便是一脈相承。

  一俟想到這一節,庾亮眉頭便忍不住微微蹙起。他對沈哲子的不滿,由來已久。這少年總慣于借勢而為其家張目,所為之事每每游離于禮法之外,卻又在律法之中。讓人心煩意亂,卻又抓不住什么明確把柄。

  若說早先此子留在都中,是為肅祖服喪加之穩定局勢所需。那么現在,庾亮是真的厭見了這少年,倒希望其能返回吳中去,不要再留在都中攪風攪雨。

  略作沉吟之后,庾亮著人將同在臺中的兒子庾彬喚來,直接說道:“稍后你出臺城,去丹陽府上一趟。告訴海鹽男,若是還想再留都中,游樂宴客都由他,若再盡為不可為,即刻滾回吳興鄉中去!”

  庾彬見父親發怒,不知沈哲子又有何事招惹到了自家老爹,連忙恭然應聲。對于沈哲子,他心內真要寫一個大大的“服”字。若是自己將父親觸怒至斯,鞭笞家法一早就招呼上來了,然而落在沈哲子(身shēn)上,卻只是不痛不癢的幾句呵斥,縱然收斂少許,過不幾(日rì)又是故態復萌,依然故我。

  等到兒子離開之后,庾亮便鋪開紙張,臨案疾書。至于所書寫的內容,則是傳信給晉陵的庾懌并京口的庾條。沈家借他家之勢在京口有所布置,此前庾亮由之任之,但從今往后則不可以!

  解決宗王之患后,下一步便是要解決歷陽。若能取得歷陽西藩之地,便可與江州溫嶠連成一片,對荊州形成強有力的震懾鉗制。等到這一切完成,庾亮心中所存已久的夙愿便要提上(日rì)程,那就是集結力量,準備北伐!

  沈家借他家之勢,他又何嘗不是在借沈家之資?事(情qíng)一樁樁解決之后,打開的方便之門必然要逐步合攏,一點一點將沈家由京口排擠出去。對此庾亮充滿信心,且不說沈家原本就是南人門戶,單單等他逐步解除各方隱患、權歸中樞之后,便已經不是沈家能夠抗衡!

  解決西藩之后,將沈家在京口的勢力排擠出去,而后下一步,庾亮便打算將沈充移鎮,安置在他最初便有所設想的歷陽西藩。看似歷陽蘇峻剛去,沈充又來,對京畿形勢沒有什么實質(性性)的改善。但沈充在西藩的威脅,較之蘇峻不可同(日rì)而語,而且西藩也絕非庾亮給沈充準備的最終歸處,不過只是一個過渡。

  其實眼見沈充在會稽扎根越深,庾亮心中已是充滿警惕。早先是沒有抽出手來,一旦有了從容布置的余地,哪怕用強,他也一定要將沈充搬離會稽!

  當然,這一個想法仍是只存在庾亮心內,在歷陽蘇峻沒有解決之前,絕對不會流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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