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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0 大勢已定

  事涉這么多人,關乎(身shēn)家財產,沈哲子亦不敢想當然而行事。尤其東晉這個時局,風吹雨打蓬門陋戶,稍有不慎就是屋毀人亡的下場。

  若這隱爵系統能夠改革成功,所獲得的回報無疑是巨大的,沈哲子對此寄予厚望。這是一種新的人力組織形式,但卻不是劇烈的革命來實現,而是在共同需求、共同利益的基礎上衍生出來。

  為了完成這場變革,他甚至愿意放棄一部分自家的利益,畢竟相對于人力、物力以及政治上的影響力,錢財在時下而言并非最重要的。

  這并不是他有視錢財如糞土的覺悟,一方面他家并不缺錢,單單如今的家業局面,供他奢侈一生都享用不盡。另一方面,如今也并非一個商品經濟極為發達的社會,再多的錢財也不會讓人的處境發生什么實質(性性)的升華。

  他苦心為此,一方面是為了打造一個凝聚力極高、能夠受他影響掌控的組織關系,另一方面則是撬動生產力。

  如今這個農耕社會,生產技術已經漸趨成熟,精耕(套tào)種,壟種輪休,這些農業常識哪怕千數年之后都在沿用,在沒有高產量農作物出現的時下,即便技術有所進益,也只是枝節上的修修補補,并不足醞釀出實質(性性)的躍升。

  眼下的困境是,僑門有人,南人有田,彼此交流不夠通暢。人力閑置,耕田放荒,生產力虛耗嚴重。只要能解決這個資源分配的不合理問題,便足夠支持沈哲子北伐消耗。至于更深刻的社會制度變革,并非他眼下需要考慮的問題。如果真要想得那么久遠,那么現在的他就要為千數年后外國大選結果而((操cāo)cāo)心不已了。

  庾條的想法倒沒有沈哲子這么復雜,先前沈哲子所講述的計劃,已經讓他看到一個頗為美好的前景。既能解決眼前的困境,又能繼續享受隱爵系統所帶來的好處,于他而言,已是最好局面。

  “哲子郎君奇謀解困,此計若行,同來建康的那些資友實在不必再謀南下!”

  庾條一臉欣喜狀說道,繼而又笑語道:“來(日rì)共邀資友詳談此事,有此妙策坐望生利,有哲子郎君妙語解惑,又何必再作他想。”

  沈哲子聽到這話卻是擺手拒絕,并不打算在近期與那些僑門子弟深談此事。那些人眼下有求于他,尚能保持一個恭謹姿態,但真關乎切(身shēn)利害的問題,他們未必就肯輕信沈哲子由其擺布。

  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沈哲子是打算局面有所穩定后,再與這些人周旋,愿意順從那就留下來,不愿意的那就踢出局。

  至于這些人想要南下會稽,則就想都不用想,沈哲子需要的是京口流民,而非僑門高第。這些人一旦南下,可不是簡單的一門一戶,整個宗族南遷下去,不好安置不說,與當地南士在鄉土間的沖突也相當不好處理。

  朝廷用比較強硬的手段在丹陽劃分實地僑置瑯琊郡以安置瑯琊王氏為首的一干青徐僑門士族,結果就是鄉土爭執不斷,甚至爆發暴民沖擊建康城這樣惡劣的事件。

  沈哲子要的局面是開發會稽,而非引僑門南下,自己再做救火隊員。所以只要沈家一(日rì)掌握了會稽,這些僑門就一(日rì)都不要想能南遷會稽。

  南遷會稽不得,隨著沈哲子對隱爵系統的改革,掌握權加大,對這些僑門已成甕中捉鱉姿態。就算他們在政治上能夠有所突圍,也休想能在吳中安家,家業無存,勢位再高都只是浮萍而已。

  (日rì)后陳郡謝氏政治上能夠急流勇退,但在置辦家業方面,卻始終不曾松懈。當下這一輩政治上進的且不說,一直到劉宋時期勢位不在,大謝謝靈運仍要掘湖造田,幾至招惹殺(身shēn)之禍。高門多風流名士,但絕大多數在家業傳承的問題上,都是不敢松懈。詩和遠方誠然美妙,眼前茍且仍要兼顧。

  只要將這些人家困在京口,那就是氈板上(肉肉),何時宰割一刀,都不必顧慮太多。他們如果聰明的話,那就千萬不要脫離隱爵序列,只要還有共同的利益訴求,那就還有求同存異的余地。

  關于隱爵的問題,沈哲子就跟庾條講到了這里,接下來再談的內容,則是修整吳郡水道的問題。從入都來的路上,這個問題便橫亙在他心中,如今與隱爵改制之事一并提出來。如果水道得以暢通,那么從吳中往京口調集轉運物資消耗便更少。

  吳郡乃是江東舊族盤根錯節之地,那錯綜復雜的關系以及鄉土之間守望相助的風氣,憑沈家這種新出門戶,實在難以理順。須知就連早先被滅掉的嚴氏大鹽梟,都因在吳郡廝混不開而轉為落籍吳興,可見此地之水深。

  水道早貫通一(日rì),便能早得一(日rì)好處。沈哲子沒有信心去平衡吳郡各家的利益糾葛,之所以跟庾條談起此事,也不奢望庾條能提供什么有建設的提議。

  他是要借庾條去影響庾亮,由庾亮在中動議轉為一個政治問題,然后再借助隱爵所裹挾的這些僑門人家向南施壓,加上沈家往北發力,應該能撬得動吳郡這一個僵局。各方齊齊施力,加上拉攏分化吳郡本地士人,此事大有可為。

  如此多的力量參與進來,沈哲子自然不奢望能如自家在吳興那樣通盤掌握,只要能江南水道便捷的好處,于他而言便心滿意足了。況且這江南水道,南北兩端他家都有話語權,吳郡水道只要暢通起來,他就有足夠的手段予以施加影響。

  庾條亦知水道便捷對于貨運周轉的意義,他倒不清楚吳郡水道具體通航(情qíng)況,但沈哲子既然提出這個問題,他就不敢等閑視之,拍著(胸胸)脯保證一定盡力促成此事。

  明明是大家都能分享好處的善事,推動起來卻諸多障礙,沈哲子心內也覺苦悶。其實這種大規模的水網工程,最好能置于強力一家予以掌控,如此一來能夠統籌調配,也能得到妥善的養護維持。

  江南水路雖然發達,但卻不能形成極大的戰略優勢,這是因為東吳以降,南六朝掌權者或因時局不穩、或因權柄不夠,能夠修整的水道或是一時、或是一地,沒有一個統一的規劃,自然也難將潛力完全釋放出來。

  這件事(情qíng)上,沈哲子亦不敢((操cāo)cāo)之過急,須知就連隋煬帝那種乾綱獨斷、大權獨攬的帝皇,都因運河而飽受爭議,間接斷送了一個大好時局。但運河的意義之大又無需贅言,中唐以后朝廷得以茍延殘喘續命,很大程度上便是因為運河源源不斷的輸送江南錢糧以維持局面。

  一番暢談,不知不覺便已經到了傍晚,庾條倒是想留下來秉燭夜談,繼續傾聽沈哲子的教誨。然而沈哲子卻作懵然,并不出言相留,于是庾條便只能意猶未盡告辭離去。

  又過一夜,天還未亮,庾條便再次登門,除了繼續商討隱爵改制的問題之外,也帶來了臺城最新的消息。

  “哲子郎君,大喜事!丹陽張氏自保乏術,已經不足為患,帝婿之選再無疑難!”

  剛一進門,庾條便大笑著對沈哲子說道,神態間似乎比沈哲子這個當事人還要高興得多。于他而言,沈哲子娶了公主,便成了他的甥婿,彼此也算結親,聯結自然更加緊密,可以更加無所顧忌的共商大事。

  庾亮手段這么快對張氏發難,沈哲子倒不覺得意外。這件事(情qíng),庾亮亦能得利不小,重歸臺中抖擻威風,再立威嚴,示好方鎮同時緩解僑門怨氣。

  再聽庾條詳談臺中昨(日rì)發生的事(情qíng),沈哲子心中更無疑難。不過對他家而言如此大的喜事,卻要由別人口中得知,終究有些不爽,繼而便考慮起來要將自家人送進臺城。未必需要掌握多大權柄,關鍵時刻能夠向本家傳遞消息,并且獨立于各方之外表明自家對事件的態度,眼下來說便已經足夠。

  沈家如今在都中為官者不少,但真正能在臺城參與大事、出入無(禁jìn)的卻幾乎沒有。他的族叔沈恪入都后雖有散騎常侍加銜,但距離這種層次的動((蕩蕩)蕩)之源卻仍太遠,能聞者也是道聽途說,難免疏漏。

  得知這個消息后,沈哲子一面派人往吳興本家送信,一面通知建康老宅的自家族人們。既然事(情qíng)已經有了結果,下一步便是要為迎娶公主而做準備了,諸多禮儀他一竅不懂,尚需要都中族人們幫忙。

  事(情qíng)終于得到解決,沈哲子也松了一口氣。為了今次備選帝婿,家中許多都該他親自過問的事(情qíng)都暫時被擱置,早早娶了公主早早回家。建康雖好,對于眼下的他而言卻非善地,等他下次再來,希望能有另一種姿態。

  都中權貴高門云集,如此大事根本隱瞞不住,況且也沒有隱瞞的必要。隨著庾條登門通報消息,接下來沈家便是客似云來,訪客幾乎踏破了門檻。沈哲子更是忙得無暇抽(身shēn),無暇再去想別的事(情qíng),從早到晚迎來送往,臉都笑得有幾分僵硬。

  入夜之后,沈家仍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沈哲子正在席上招待賓客,門生卻突然來報丹陽張氏的張沐等幾名族人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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