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仗那是安西最偏遠的小國。
法顯在《佛國記》首次記錄此西域國家名為烏萇國,大唐玄奘高僧與《大唐西域記》中記作烏仗那國。
此處亦一直以烏仗那記之。
烏仗那國地處蔥嶺之中,源自雪山的斯瓦特河。
裴旻應阿拉伯帝國的獅王之約,往大唐與阿拉伯的邊界線會晤,先一步來到烏仗那國落腳。
烏仗那國的國王那連耶齊與有榮焉,舉國相迎。
“西垂小國能得天朝國公來訪,大福德至尊。”
越靠近天竺,佛教就越是興旺。
這位那連耶齊顯然是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
大福德至尊,就跟阿彌陀佛一樣,是一個口號。
裴旻知道烏仗那以后世的地理位置來說就是相當于今巴基斯坦的開伯爾。
作為后世的巴鐵,這個時代的烏仗那與華夏王朝的淵源也是極深的。
自晉代高僧法顯一行首到此地之后,歷代中土高僧前往天竺求學佛法,都必經于此,其中包括南北朝時期的高僧宋云、惠生;唐代高僧玄奘皆是如此。
尤其是太宗時期,唐朝兵威無人可敵。
烏仗那國王達摩因陀羅訶斯,曾遣使者獻上龍腦香等貢物,并上表給太宗皇帝說:“大福德至尊!一切王中上乘的天寶車,能破除一切黑暗。您就譬如帝釋天王一般,能降伏阿修羅王。我由于宿世所種的善根,得以生為釋迦種姓。現在,以此表上拜至尊,并獻上龍腦香等貢物。”
近年來,唐朝的軍事力量日漸強勢,加強了對西域的控制。
烏仗那也再一次成為唐王朝的附屬國。
烏仗那這里是獨特的高山谷地氣候,出產金、鐵。
華夏并不缺鐵,但因地勢環境的因素,華夏的鐵,質地一般。
遠不及西域、日本、新羅等國優良,但樸實睿智的華夏人憑借無上的智慧,將尋常質地的鐵,冶煉成百煉鋼,使之效果更勝于優質鋼鐵。
但是若用西方精鐵,東方和鋼,輔以華夏的冶煉技術,制造出來的兵器,才是最完美的利器。
烏仗那盛產的鐵礦,論及質地比大馬士革鋼略遜一二,但是比之華夏中原的鐵礦,要好很多。
故而朝廷無限收購烏仗那的鐵礦,以之制造兵器。
烏仗那國小,也因這個原因,深得朝廷重視。
裴旻選擇在烏仗那國落腳,也是借此表達朝廷對烏仗那的重視。
對于烏仗那的國王,裴旻這個非佛教信徒,也少見的以佛教的禮節應對,雙手合十,跟著叫了一聲:“大福德至尊!”
那連耶齊熱情的領著裴旻游玩他那一天就能從左跑到右的國家。
他們看的不是風景,而是情懷!
那連耶齊指著這個石凳,說南北朝的高僧宋云在此休息,指著那個高坡說惠生在這里講經,這不是情懷是什么?
當然真正讓裴旻感興趣的還是信度河。
那連耶齊指著如黃河水一般渾濁的河流,說道:“當年玄奘法師從天竺取經過來,途徑這河,因船家疏忽。玄奘法師取來的真經跌落水中,被河水沖走。是我國國王命國中高僧鼎力相助。玄奘高僧他在我國駐留五十多天,才得以補充完備了經卷,將真經帶回天朝。”
裴旻作為文科生,四大名著中的《西游記》自然看過,書中卻有類似章節,忍不住道:“這里不會就是通天河,載玄奘法師的船家可是烏龜變得?”
那連耶齊那里知道這個梗,聽得是一頭霧水,一臉茫然,道:“此河用華夏語翻譯是信度河,不叫通天河。載玄奘法師的船叫老黿,是有大鱉的意思,卻不是真的烏龜。”
裴旻想不到還真有這茬,咧嘴大笑起來,笑得陪同的烏仗那國一行人是莫名其妙。
在烏仗那游玩一日,翌日裴旻前往喀布爾河與莫斯雷馬薩見面。
喀布爾河發源于喀布爾以西桑格拉赫山脈,而今已然成為了阿拉伯帝國與大唐帝國的邊境線。
裴旻領著神策軍到了喀布爾河,讓他們遠遠的等著自己一人前往。
哥舒翰叫道:“裴帥,讓末將陪同吧!”
裴旻隨意的揮了揮手道:“去見一個手下敗將而已,不值得如此勞師動眾。”
來到近處,莫斯雷馬薩已經提前到了,他也是獨自一人,穿著厚厚的熊皮大衣,坐在一張華麗的波斯地毯上,面前擺放著各種精制的酒杯器械,還有諸多的下酒美食,一個人自顧自的吃著。
裴旻下馬走上前去,去了鞋子走在了軟綿綿的波斯地毯上。
這各民族的工藝,確有獨到之處。
裴旻府上的地毯也是上品,但跟這波斯地毯比起來,感覺明顯遜色一二。
面對面坐下,莫斯雷馬薩正好給自己滿上了一盅酒。
裴旻直接伸手搶過,一飲而盡,砸吧了兩口,嘰里呱啦的說了一大通。
他說的居然是阿拉伯語,雖然有些拗口,但字句大意,卻表達的非常清晰,意思是:“就是好酒,只可惜這酒杯用的不對。葡萄酒配夜光杯才是最佳組合…”
莫斯雷馬薩滿頭的金發抖動,取過一個新的酒杯,給自己滿上說道:“你們東方人就會亂講究,我真是不信,同一種酒,酒杯的不同,喝著還會變得美味?”
裴旻怔了怔,對莫斯雷馬薩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他說的居然是華夏語,字句也用的極為恰當。
裴旻由衷說道:“這回讓你贏了一次,華夏文化博大精深,遠勝你們。你能學會華夏語,確實比我學會你們的語言更要厲害。”
莫斯雷馬薩哪里聽不出來他這是貶低自己,提高自己的國家,不屑道:“!#¥…鬼個博大精深,我十天就學會的東西!”
他面前說的是嘲諷貶低之語,這種深奧的詞組,他無法用華夏語表達,就跟后世半調子的英語一樣,一半自己家的阿拉伯語,一半華夏語。
“不才三天!”
反正吹牛不犯法,裴旻豈會弱了自己的威風?
莫斯雷馬薩瞪著眼睛道:“真不要臉!我還一天呢!”
裴旻怪笑道:“不如這樣,你我各寫一句話,看我們誰能準確無誤的認出來。誰認準了,誰說的對。怎么樣?”
莫斯雷馬薩道:“比就比,誰怕誰!”
他說著不帶任何遲疑,抽出了自己放在一旁的長劍。
這河邊多是大石,找了一個石碑,嘻嘻嘩嘩的刻了一行阿拉伯文字。
裴旻也在同一時間找了一個像樣的石碑,秦皇劍出鞘,手腕輕微抖動,石屑嘩嘩而下。
“好了!”莫斯雷馬薩收劍回鞘,很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杰作。
裴旻寫了老大一串,但與對面幾乎同時收手。
莫斯雷馬薩一聲不吭的來到近處,看著一連串的字,大有眼花繚亂的感覺。
他瞪圓了眼睛,一字一句發的念道:“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長長長長長長長消…”
當然,莫斯雷馬薩年的都是第一聲,越念他越覺得不對。
本就繞口,他念著念著都念不下去了,舌頭都有些打結。
裴旻捧腹大笑,這句話,沒有一定的文學功底,不好好研究,根本念不出來。
莫斯雷馬薩也知自己是念錯了。
裴旻將這段話的正確讀法,緩慢的念了一遍,還將意思解釋給他聽。
聽了裴旻的解釋,莫斯雷馬薩臉都青了。
明明是幾個字,哪有那么多的讀法。
他忍不住叫道:“你這是耍賴!”
裴旻白眼道:“我華夏文化,博大精深,同音字,通假字,多音字千變萬化,即便是七八十歲的老學究都不敢說精通我華夏千年文化,你就一個能說幾句華夏語的水平,還敢說華夏文化簡單?”
他慢慢悠悠的來到另一個石碑前,瞇眼瞧了瞧,忍不住道:“就這水平,還來獻丑?”
莫斯雷馬薩臉色忍不住泛紅。
裴旻是文武雙全,他的字是書法家的水平,楷書當世一流,而莫斯雷馬薩就是單純武夫,字是會寫,但如蟻爬一樣,這用劍雕刻更是難看,歪歪斜斜的。
莫斯雷馬薩寫的是一手很具有阿拉伯帝國特色的懸詩,粗獷自然,述說愛情,抒發感情。
裴旻學習阿拉伯語言是為了更好的了解阿拉伯的情況信息,就如莫斯雷馬薩學習華夏語一樣。
為得是了解對手的大勢,而不是研究學習他們的文化。
但相比華夏文化字與字之間的深奧意思,阿拉伯的文字就跟英文一樣,代表著死的意思,根本不值得推敲。
裴旻就算看不懂大義所在,卻也一字一字的認了出來。
莫斯雷馬薩似乎意識到在這方面,他真不是敵手,立刻轉移了話題道:“不與你一般見識…”他昂首眺望南方,指著遠處的一座城池道:“那里是白沙瓦,你可知這白沙瓦的歷史?”
裴旻想也不想,直接道:“它是貴霜帝國的首都,當年擁兵二十萬,是當時四大強國之一,與我華夏的漢朝、羅馬、安息并列。還是佛教的中心地,我華夏的高僧法顯、北魏使者宋云和唐朝高僧玄奘曾先后到此,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稱這里是‘花果繁茂’的天府之國。”
莫斯雷馬薩贊道:“果然還是如以往一樣,擁有淵博的學識。不過這一切都是過去了,一年前,我率兵攻破了此城,搗毀了所有的寺廟。現在整個白沙瓦只有清真寺與我教的信徒。”
“我覺得人生在世,就應該隨心所欲,痛痛快快的一展所長。而不是給困在籠子里,明明是一頭所向無敵的雄獅,卻給當做貓一樣,困在籠子里。破突騎施之戰,我了解了。對付一個蠢貨,其實何須那么麻煩?直接率兵攻殺了事。哪路需要步步算計,擔驚受怕。大英雄、大丈夫應當隨心所欲,不是縮手縮腳的聽人差使。”
他張開雙臂道:“我莫斯雷馬薩最敬重英雄,很期待與一個沒有給束縛住的英雄,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對決,而不是一頭給困在籠子里的猛獸。做人但如王莽,不是霍光,我可以幫你脫開牢籠…”
裴旻笑道:“我是否可以理解你怕了?想讓我脫離自己的國家?要真是這樣,你也不必多費唇舌了。萬萬人之上,未必快活,隨心所欲,未必長久,一人之下,或許反而自在。未來的事情,誰也預料不到。我裴旻就是裴旻,走自己的路,什么霍光、王莽,他們的例子與我何干?”
萬萬人之上,李世民、楊廣最鮮明的例子。
李世民是何等了得,雖說是私德有虧,但是從帝王的角度而言,他的功績幾近完美!
但是他何嘗不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走個路,扭幾下屁股,都有人讓他注重君王儀態,玩個鳥兒,都有人說他玩物喪志,未必就有正常人愜意。
楊廣是自在,隨心所欲,無所不為。
但是他的下場,他將天下禍害成什么樣,人所共知。
與他們相比,一人之下的郭子儀就舒心的多。
“權傾天下而朝不忌,功蓋一世而上不疑,侈窮人欲而議者不之貶”。
人要是活著能到這個境界,真的是比皇帝還要快活。
裴旻不想效仿霍光、王莽,也不愿走郭子儀的路。
他裴旻就是裴旻,未來的路都掌握在他自己手上,不受外人指控。
但可以確定一點,李隆基對他有知遇之恩,以國士待之,他同樣以國士報答。
只要李家不負他裴旻,他絕不負李家…
莫斯雷馬薩想要對他使用離間計,用錯對象了。
“是因為一直盯著西域,我沒給你留下可趁之機,心中不爽?”
裴旻微笑著,異域道破了緣由。
莫斯雷馬薩笑了起來道:“是我不想乘人之危,要是我跟你一樣喜歡占便宜,在你跟突騎施打的時候,我就提兵北上了。”
他話是這么說,其實心底是默認裴旻的說辭的,而且他能夠感受的到,裴旻在對付突騎施的時候,還防了他一手。
為得就是不讓自己渾水摸魚。
莫斯雷馬薩通過親身體驗,已經意識到唐朝的強盛比他們阿拉伯帝國當存的軍事強大不一樣。
唐朝的強,強在各個領域的領先,而他們阿拉伯帝國的強,僅僅強在軍事上。
在這方面他們顯然輸了一籌。
面對這樣強盛的帝國,莫斯雷馬薩罕見的選擇了當一回說客。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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