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于美好,反而有些不實了!
裴旻搖了搖頭,問了一下屋外巡夜的兵士什么時候了,得知是四更天,趕忙起身,做了梳洗,讓人叫醒了李隆基。
泰山日出也是一景,來到泰山不看日出是一大損失。
他們所居住的道觀附近正好有一個觀景臺,最適合登高眺望。
經過一夜休息,眾人精神恢復以往。
由于上泰山前最好戒齋一頓以示虔誠,一行人也未用膳,只是喝了一些水,不忌諱的暗地里啃幾口干糧。
不一會兒準備妥當,往觀景臺行去。
山道越發得有些崎嶇,就算百余火把將周邊映照的如同白晝,也不免小心攀登。
裴旻來過一趟,當先領路,順便為李隆基、李憲、李隆范、李隆業幾人護航。
他們一行人趕上觀景臺,天邊正好露出一抹魚肚白,遠方的云彩也略顯朦朧的金黃。
“來的正是時候,日出來了!”
李隆基興致勃勃的走在觀景臺的前沿,舉目眺望。
天邊云霧迷繞,籠罩著一層淺藍色的氤氳。
挺拔的山峰屹立在云端,留下一座座雄渾的背影。
“壯哉!壯哉!”
李隆基驚羨許久,終于出聲,帶著一臉的震撼。
“是啊!”李憲驚嘆道:“此生一游泰山,一觀此景,余愿足矣!”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李隆基心情激蕩之余,又念起了《望岳》中最有力量的一句,唯有此詩,才配得上此景。
張說與一干隨性而來的齊魯名士在這一刻,一個個的閉口不言。
這美景在前,依照他們的秉性,少不了聚在一起,附庸風雅,吟詩作賦。
但此時此刻,他們便如啞巴一樣,閉口不言了。
在《望岳》這珠玉面前,他們又何德何能開口?
作為詩圣杜甫的佳作之一,便是整個唐朝,也沒有幾首詩,能在氣魄上與之相比的。
直至太陽完全躍出了地平線,云霞景象平穩。
眾人才意猶未盡的往上山趕去。
一行人在封禪的良辰之前,抵達了大觀峰頂。
張說這個封禪使立刻指揮禮部、齊魯儒士安排必要的儀式。
李隆基也潛心齋戒。
到了良辰吉日,李隆基誠心祭天。
祭天首獻最重要的儀式是進獻《玉牒文》。
天子天子,皇帝是上天之子,天自然比皇帝大。
這《玉牒文》就如臣子向君王上疏的奏章一樣。
是皇帝向昊天上帝,起訴一些事情。
對于《玉牒文》的內容,一般是秘而不宣,秦皇漢武是以自己的長生為主,希望能夠獲得更多的生命,干更多的事情。
而李治的封賞是祈求“鴻基永固”,希望大唐江山,千世萬代。
李隆基這里更加簡單了,他并沒有做任何的隱瞞,而是直接公開《玉牒文》的內容。
內容也簡單明了,也就短短的一句話“朕今此行,皆為蒼生祈福,更無秘請。”
這表面功夫,李隆基顯然比秦始皇、漢武帝做得更好。
當然這也跟他們的年歲有關系。
秦始皇、漢武帝封禪的時候,都到了一定的年歲。
他們開始擔心自己命不長久,自然祈求長生,所以特別虔誠。
而李隆基現在正當壯年,全無這方面的顧慮。
在這方面自然看的很開,從另一方面來講,這個時候的李隆基也確實心胸開擴,眼界高大,不是為自己,而是希望子孫百祿,蒼生受福,將自己的光輝形象襯托出來。
裴旻自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依舊是英主的李家三郎,確實直接輔佐。
當然封禪也少不了神話之舉。
李隆基在祭天的時候,一陣大風吹過。
張說立刻表明這是海神東來。
太陽高升,山氣溫暖。
張說也表示這是昊天上帝回應李隆基的預兆,以日色明朗,慶云不散來慶賀盛世。
裴旻在一旁聽的是直翻白眼,心中不免暗忖:要是他這波強行解釋之后,烏云密布,陣雨傾盆,那又如何?
不過好在老天還是很給面子的,整個封禪儀式并沒有出現什么幺兒子,一切都尤為順利。
直至終獻以后,祭天儀式結束。
李隆基開始領著所有協同成員,一起最后拜謝上蒼。
李隆基、李憲、李隆范、李隆業在前,張說、裴旻、王晙與文武百僚次之,孔子之后再次,接下來是諸方朝集使、岳牧舉賢良還有儒生、文士上賦頌者,戎狄夷蠻羌胡朝獻之國,突厥頡利發,契丹、奚等王,大食,五天十姓,崙崳、日本、新羅鞨之侍子及使,內臣之番,高麗朝鮮王,百濟帶方王,十姓摩阿史那興昔可汗,三十姓左右賢王,日南、西竺、鑿齒、雕題、牂柯、烏滸之酋長…
一連串的人,一并行最后的拜禮。
李隆基看著兄弟同胞、文武貴胄外加名士、外史,心情也格外激動,將泰山封為天齊王,隨行人員也都加官進爵。
同時還下令在大觀峰下鑿出巨大的摩崖石碑,結束了此次封禪。
裴旻以相同的辦法將李隆基護送回了洛陽。
一回到洛陽,李隆基就出了一個昏招。
李隆基就是李隆基,他的真性情,造就了一個毀譽參半的帝王。
他有明君之氣,有明君之才,但為人缺乏公允,經常因私廢公。
宋璟,這位與姚崇齊名的一代良臣,被授開府儀同三司,進爵廣平郡開國公,正式罷相。
張說這位封禪使,在封禪一事中,凝聚了大量的名望。
他本就是多朝老臣,眾望所歸的接任宋璟的位子,成為了新的大唐首相。
對于李隆基這個決定,裴旻是沒有辦法干涉的。
即便是內臣,也無權過問,宰相的任命,何況是一個手握重兵的外臣?
相比姚崇的咎由自取,宋璟并無多大的過失,實在有些冤屈。
裴旻向李隆基告辭,打算回涼州去。
隴右的一切,無需裴旻操心,但是涼州兵的情況,裴旻很在在意,想要回去了。
當然,還有別的私人目的。
裴旻不好開口說,只是以放心不了涼州為由,向李隆基請辭。
李隆基并未準許,不舍得道:“靜遠這些天辛苦了,也不在乎這一兩日,現在洛陽好好休息。與朕一并返回長安之后,在回涼州不遲。”
盛情難卻,裴旻也只好應諾下來。
在洛陽休整了兩日。
這天裴旻在府中看書,突然得到了張說求見的消息。
裴旻趕緊放下手中的一切,出府相迎。
“張公!”
裴旻熱情的拉著張說就往府中走,不在乎禮節。
經過此次的封禪之行,張說這個縱覽全局的封禪使與他這個負責李隆基安危的封賞副使相互配合,關系更近了一步。
裴旻心底為宋璟叫屈,當并不意味著他不認同張說這個首相。
張說自身的才略是毋庸置疑的,他有足夠的能力擔任大唐首相的職位。
當然也有一點點的私心,自李隆基登基以來。
兩位首相都跟他有些不睦。
姚崇不用說,才能能比房杜的名相,因為裴旻不服管制,不說處處針對,卻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令得兩人險些干起來。
宋璟,并不如姚崇那樣敵視他,但卻有著文臣的脾性,對著武將有著點點的防備。
對于他掌控著隴右的軍政大權很是在意,生怕他會謀反。
兩鎮節度使更是讓宋璟與一眾文臣寢食難安,如鯁在喉。
直到最近宋璟的態度才緩和下來。
張說卻不一樣,從一開始,張說對他的態度就相當的友善。
又經過此次封禪的往來,兩人關系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作為一個外臣,裴旻怕的不是外邊的事情,也不是異族如何。
而是大后方的動蕩,影響到前方的他。
張說這首相與之友善,與他而言也是有極大的利處的。
尤其是現在李隆基信任他,高力士、張說都與之友善,可謂政治資本雄厚,完全不為后方的一切擔憂。
請張說入座,送上茶水。
裴旻打趣道:“張相可是大忙人,今日怎么有著清閑來我府上?”
張說笑道:“裴公休要笑我,承蒙陛下器重信賴,委以重任,說不敢有半點懈怠。今日來找裴公,也是為公事而來的。”
裴旻訝然道:“旻一外臣,張公找我有什么公事?請講!”
張說道:“記得當年國公曾張言直諫,向陛下揭露王毛仲無能之過。其實這一點,在下早已察覺,對此的態度與國公一樣。認為身居高位,無能即是罪。天子禁軍敗壞至此,隱患甚大,不可不治。這裴公是外臣,參與內事,卻是于理不合。今日并非是中書令與節度使的對話,而是單純的張說向靜遠兄請教。靜遠兄的軍事能力遠勝在下,在這方面應該更有高見。”
裴旻心底激動,拍著大腿,指著自己的心道:“張公,你這話說到我心坎里去了。天子禁軍的疲弱是我心底的心病,一直擱著,放心不下。”
府兵制與募兵制是兩個極端。
府兵制是重內輕外,以關中之兵而御天下。
而募兵制則是兩廂平衡,但這里的平衡就是一種不平衡。
因為邊軍實力強勁,沒有外敵,無需從中央調兵支援,邊軍自己就能搞定擺平。
這樣長此以往,邊軍作戰經驗豐富,戰斗力節節攀升。而中央軍太過安逸,一個個就是蝦兵蟹將,不堪一擊。
這種情況也不知是唐朝,歷朝歷代都存在。
也是沒有辦法解決的事情,但是裴旻心底的預算并非中央軍一定要比邊軍強。
而是中央軍不能弱。
中央軍有著最堅固的城防,有著最好的軍備器械,有著最強勁的強弓勁弩,有著邊軍無法比擬的優勢。
有著這種優勢,只要中央軍不弱,中央軍夠強,面對長安這樣的堅城巨城,只要有一萬人,嚴防死守,就算給裴旻十萬兵卒,裴旻都不敢說自己能夠攻克長安。
只要中央軍有一戰之力,能夠據城而守,根本不會出現什么天子九逃,首都六失的恥辱事情。
之所以發生這些事情,并非是吐蕃、叛軍強悍,實在是中央軍太弱,連抵抗的勇氣都沒有。
張說文武雙全,重文亦重武,如裴旻一樣,也看出了中央軍的疲軟,說道:“還望裴公賜教。”
裴旻略一沉吟道:“中央軍疲軟的關鍵在于將帥而不是兵士,正所謂虎率羊群,羊亦虎,羊率虎群,虎亦羊。上梁不正,下梁哪有直的道理。要治禁軍疲軟,首先要治軍中將領。原來想要達成這個愿望是難上加難,幾乎不可能。但現今王毛仲誅服,正好可以改一改,想法子換取一些新鮮血液,整改禁軍風氣。只要將強,兵就不會弱。我大唐絕對不缺人才,只是沒有給發現,就如當年的王海賓…這方面還需張公自己細心查究。”
說道這里,他突然想到一個人,道:“我到有一個人可以向張公舉薦。”
“何人?”張說精神一震。
裴旻用人識人的本事,早已名動天下。
他麾下的諸多文武,幾乎皆是他一手提拔的。
每一個都表現出了超凡的本事,其中最出名的就算封常清、李嗣業、仆固懷恩。
他們三人在認識裴旻之前,皆是籍籍無名,但是得裴旻器重之后,封常清大有名將之氣,李嗣業兼霸王之勇,仆固懷恩智勇雙全,都表現的尤為出彩。
他舉薦的人,哪里會是等閑?
裴旻笑道:“那一年的武狀元,我不記得了,張公可以去查一查,他叫郭子儀,絕對是一個人才。”
張說謹記在心。
裴旻還想說李光弼,但是他不記得李光弼的年歲,萬一李光弼現在還是一個娃兒,那可就糗大了。
接著道:“除了治將,還需培養兵士的榮譽感,責任心。讓他們以身為軍人為榮,以護衛皇城保護陛下為傲。很多時候,決定勝負的關鍵不是訓練,而是信仰意志…”
裴旻將自己的觀點逐一向張說細說。
張說認真的聽著,個別地方還會與之辯說幾句,一并商討。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張說恭恭敬敬的一拜。
裴旻也道:“張公過獎了,你的諸多見解,同樣讓在下獲益匪淺。”
送走了張說,裴旻不知張說能不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但他真心希望,張說能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