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內侍!”
裴旻跟著高力士打著招呼。
高力士笑道:“深夜造訪,打擾國公安睡了,事態緊急,還請國公隨某速速入宮。”
裴旻道:“不瞞內侍,今日事發突然,事情頗大,旻哪有心思安睡,在府中胡思亂想。我與崔秘書監可是無冤無仇,他為何要將我置于死地。”
高力士邊走邊說,笑道:“此事自有國公去調查了,老奴不便多言,國公只要入宮便知一切。”
裴旻欲言又止,自上次高府一別,他還是第一次與高力士私下相見。高府諸事過于怪異,尤其是忘憂草,讓他困惑至今,滿腹疑問,正待開口。
高力士又道:“國公日前在某府上可睡得踏實?原本想與國公多多敘舊,卻不想陛下急招,只能先行入宮了。未能一盡地主之誼,實在慚愧。”
見高力士無所事事的提起府中之事,裴旻大感訝異,應道:“內侍客氣了,貴府的山茶花園,可是在下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園子,能與園內弈棋品茶,實是莫大幸事。”
高力士道:“府中茶花雖美,卻少了幾分詩意。國公文采當世無雙,若閑暇有空,不凡作詩一首,某立碑刻于園中,定成點睛之筆。”
裴旻汗顏,經過多年的學習,寫文章倒是有些水準。可于詩詞一道,真沒半點天賦。迄今為止,還沒有一首屬于他的像樣詩作。
讓他作詩,實是為難他。
只是在世人眼中,他裴旻已經不只是文豪了,而是一代文宗,吟詩作賦,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好在裴旻在二十一世紀是學文的,肚子里有點墨水,不然人設早已崩塌。
對于高力士的請求,裴旻也不好拒絕,只能硬著頭皮應下來,想著回頭給他找找應情應景的詩句。
又待開口,高力士又道:“國公久經酒場,對于府中百年中山冬釀可是滿意?不怕跟國公說,那百年冬釀,特別怪異。以某的酒量,按理說在烈的酒都不應該三杯倒。但那百年冬釀,某實在喝不過三杯。國公一口氣喝二十幾杯才醉,當真了不起。”
裴旻見高力士直說其事,心中不免道:“難道那酒真的沒問題?還是有問題,他不知道?或者故意說得?”
他試探道:“中山冬釀我喝過不少,從未有二十幾杯就醉的情況,這百年冬釀就是不同凡響。”
高力士道:“我府中也只有一壇,現在只余六成了。國公喜歡,明日某自留一半,余下一半讓人送到國公府上去。相信除了國公,也沒有幾人能受得了這酒的烈性。”
高力士如此的爽快,裴旻倒是很意外,不知如何說了。
頓了頓,裴旻也放棄了刨根問底的查個究竟。
他并不想跟高力士撕破顏面。
以現在的局勢,跟高力士為敵,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裴旻目前的根在大西北,終有去西北的一天。對于長安的諸事,鞭長莫及,高力士是李隆基最親近的近臣,就算不巴結,最好也別得罪。
反正自己似乎也沒損失什么…
一路往皇宮行去,在宮門口,正好碰上了通往皇宮趕的寧王李憲。
李憲的出現,有點出乎裴旻的意料。
卻也從側面反映了李隆基對于此事的重視。
裴旻向李憲問好。
兩人也為寒暄,一并往宮里行去。
李隆基早在武德殿等的心急了,見裴旻、李憲一同到來,直接免去了他們的見禮,將青龍的情況跟兩人細說。
裴旻因為早就知道,故意做出一臉驚訝的表情,但因為他不知道青龍的實力,所以并未顯得多少意外。
李憲聞言卻是一臉肅然,他是過來人,深知青龍當初的可怕。
李隆基道:“朕所托非人,用人失策,悔之晚矣。這古來有言,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青龍決不能成為他人謀權徇私的工具,今晚連夜請你們來,就像讓你們調查清楚崔澄到底藏了多少力量,這股力量為誰而用。”
說道最后,李隆基的語氣以充滿了煞氣。
到了這個地步,李隆基自然不會忽視崔澄背后的崔家。
往上幾代從楊堅開始,楊堅、楊廣、李世民、李治、武則天這些皇帝,莫不將世家視為一大禍害。
但李隆基卻沒有將世家放在眼底,經過武則天的屠戮,世家早已今非昔比。
過于打壓,反而不利于發展。
畢竟世家也是一大人才輸出地,真要沒了世家對于朝廷的人才供應,也是朝廷的一大損失。
只要權衡住寒門、世家的晉升出路,世家的存在,并非全無壞處。
但是如若世家不安現狀,意圖恢復以往,左右朝廷新晉官員的升遷,封堵寒門士子的晉升出路,逼迫寒門士子為世家效力,形成世家獨大,甚至左右朝政朝綱,那就觸犯他的底線了。
李憲也想到了崔澄的背景,肅然道:“必需一查到底,卻不知從何處去查。”
“從我身上查!”裴旻一手指著自己道:“我很好奇,我跟崔澄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為何如此針對我,甚至誣蔑我謀反,要置我于萬劫不復之地,這其中一定有緣由。只要找到這個根源,興許就能剝絲抽繭,找到緣由。”
李憲笑贊道:“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撐船,宋相的肚里能不能撐船,在下不知,但國公肚里必然可以。”
李隆基聽了更是后悔,讓高力士將他從青龍表面查到的消息,告訴了兩人。
高力士道:“也不知什么原因,青龍表面的實力最近一直針對長安的一個江湖幫派,叫做青羽盟,甚至還影響到了青羽樓。”
李憲一臉意外,他酷愛音律,自然知道能夠跟太常寺、梨園相提并論的青羽樓,也知道青羽樓跟裴旻關系密切,帶著幾分明悟的看著裴旻道:“看來原因就出現在這里了,國公跟公孫大娘關系不一般吧?你如此為她奔走,在我看來,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旻也不隱瞞,笑道:“寧王知我,公孫大娘溫婉柔順,才貌皆是當世一流,深得我心,傾慕已久。之前上元節,功夫不負有心人,我二人定下終身。確切的說青羽樓樓主公孫大娘,現在是在下未過門的夫人,至于青羽盟盟主公孫二娘,既是我的徒弟也是未來的妻妹。可以說是一家人…”
他此言一出,李隆基、高力士、李憲都感意外,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隆基道:“人不風流枉少年,公孫大娘才貌俱佳,確實配得上靜遠。以靜遠的身份地位,只有一房妾侍,也屬罕見。朕還以為靜遠不好女色,如今看來,到非如此。而是眼見極高,尋常女子,入不得你眼。”
裴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臣也是俗人,免不得俗,免不得俗”說著,他也跟著收起了笑臉,帶著幾分肅然的道:“原因只怕如此…陛下,臣與公孫姐妹淵源極深,可記得當初元氏女?當年正是因為她們姐妹與西北豪商蔣博起了沖突,這才得知了細節。”
“當時公孫二娘就展現了自己急公好義的性格,這些年一直未變。臣也說過她,說江湖險惡,不可過于深入其中。但她在這方面很是堅持,反而覺得是臣擔心受她牽連,說什么真要出了事,絕不會牽累到臣。”
說道這里,裴旻自嘲一笑道:“也不怕實話跟陛下說,這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二娘真要出了問題,臣怎么樣也不可能坐視不管。只要不是那種不可饒恕的過錯,臣就算舍了這張臉,也要出面保上一保。”
李隆基頷首道:“這是人之常情。”
裴旻道:“二娘除了在這方面不聽臣言,其他還好。每每臣入京,她都會親昵的前來拜見,將裴府當做自己的家一般隨意。此次臣來了月余,卻只跟大娘見過兩面,二娘卻沒有露面。臣問過大娘此事,大娘說二娘諸事繁忙,抽不得身。現在看來,不是抽不得身,而是真發生了事情,不想牽累于臣。”
李憲道:“小姑娘心眼是好,實在。只是諸多事情,不是她想不牽累就不牽累的。”
裴旻起身誠懇的向李隆基一拜道:“此事緣由,十之八九牽扯青羽盟。陛下若信得過臣,臣愿意去跟二娘細談,了解此事一切經過,查清一切因果。”
李隆基大手一揮道:“哪里的話,今夜竟然將靜遠請來,自然不會再對你有任何懷疑。不過…此事朕相信不僅只是江湖恩怨那么簡單,可能牽扯到世家,甚至朝中國相諸多大臣。原本應該交予御史臺負責,但事從權宜,朕以兄長寧王為首,靜遠,你與力士為副,由你們三人持特權調查此事。能不聲張,便不聲張。免得因為青龍一事,弄得滿朝文武人心惶惶。最好,莫要影響封禪大典…”
李憲、裴旻、高力士一并領命。
三人拜別了李隆基。
在回府的路上,李憲對裴旻道:“在此事結束之前,寧王府即是我們的議事之所。國公明日去了解詳情,本王在府中等候消息。”
“明白!”
雖然多了一個寧王,但一切并未出乎整體的布局。
翌日,裴旻找上了公孫幽、公孫曦、展鵬,跟他們重新核對了口供,讓人抬著展鵬,急匆匆的前往寧王府。
李憲早已在府中等候多時了。
得知裴旻帶了一陌生人來,李憲大笑道:“看來國公收獲不小。”
裴旻笑不起來,一臉苦笑道:“我寧愿,收獲小一點。”
李憲也收起了笑臉道:“看來事情跟我們想象的一樣,崔澄不是掌權自固,而是分給了所謂的自己人。”說著他帶著幾分嘲諷的道:“果然,如傳言一般,世家子弟,心中先有世家,次之才有國。三郎對崔澄恩寵備至,卻比不上他們家族的栽培之恩,實在可恨。”
裴旻讓人將展鵬抬上來。
看著一身是傷,帶著幾分虛弱的展鵬,李憲眼中充滿了意外,隨即眼眸中又露著一絲的憤怒。
他已經發現展鵬不是尋常的受傷,而是受到了酷刑。
私設刑堂,在古代也是一種嚴重的罪名。
展鵬虛弱的道:“草民見過寧王,不能給寧王行禮,望寧王勿怪。”
他的傷其實在劉神威的醫治下已經好了差不多了,但為了布局,特地讓梨老給他用了虛弱蠱,整個人都失去了中氣,說話有氣無力的,完全沒有活力。
李憲先讓人抬了一張胡床讓展鵬能夠舒適的躺下,望向了裴旻道:“這是什么情況?”
裴旻將事情壤上自身,說道:“還是由我來說吧,若有遺漏,或者需要補充的地方,展叔在做彌補。”
展鵬配合點了點頭。
裴旻道:“一切原委,即因展叔而起。展叔是昔年內衛統領,叫展鵬。翻尋以往檔案,應該能夠確認是否屬實。當年五王復唐,展叔僥幸避過清洗,在長安潛伏下來,躲躲藏藏的,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直到太平一黨覆滅,展叔以為青龍也隨著太平公主的滅亡而消亡。開始起了松懈之心,安逸的過著正常人的日子,直至為崔鴻的青龍發現。”
李憲敏銳的察覺到了是崔鴻的青龍,不是崔澄。
裴旻續道:“展叔原來在內衛負責成員訓練,只要得他相助,青龍的力量將會源源不絕。他們找上了展叔,卻為展叔所拒。也因此受到了脅迫攻擊,展叔當年與洛陽的青羽樓有恩,公孫姐妹出手相救。展叔不愿拖累青羽盟,并未說出實情。”
“但就如我一樣,青龍的力量不能為外人所知。他們不敢放過青羽盟,不相信青羽盟毫不知情,開始針對青羽盟展開了算計。”
“公孫姐妹與旻的關系,人盡皆知,故而他們不敢用官方手段,只能暗中繼續。到底用什么詭計,在下還想不到,不過他們千算萬算,算不到一點。”
“封禪,封禪將在下從涼州調回了長安,成了公孫姐妹無形的臂膀。他們擔心我的加入會讓他們的一切暴露,將阻擊的目標移到了我身上。只要我一倒,什么青羽盟、青羽樓自然不足為懼。”
裴旻這里說的含糊,但是李憲卻聽懂了,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