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裴旻一早跟薛訥前往仁德藥店拜會王氏母子。
這是他們昨夜約好的。李隆基本憐惜薛訥上了年紀,意圖直接升任他為兵部尚書。但是薛訥哪里閑得住,對于裴旻給他指出的前景,向往非常,直接要求外放戍邊。
李隆基拒絕了裴旻,卻沒有拒絕薛訥,將薛訥任命為涼州鎮軍大總管,統領赤水諸軍,以抵御突厥、突騎施。
薛訥如愿以償,打算擇日動身,但在動身之前,他想去看一看王氏母子。
王海賓的能力是他發現的,前鋒的任命也是他下達的,因此對于王海賓的事,薛訥心底也有一定的自責。不拜會一下,走的不安心。
裴旻也正好有事找王氏母子,約好一起去了。
裴府至仁德藥店有一定的距離,爺孫二人并騎閑聊。
“經此事可見,朝中勾心斗角,防不勝防!比起在這長安京師,戍邊雖不及這里繁花似錦。卻能免除不必要的勾心斗角…這馬革裹尸方才是我輩夙愿!”薛訥無愧是將門之后,道德情操比起裴旻是高上不少,“只是太公不在長安,我那老弟現在臥病在床,無法給你適當的幫助。你在長安,可要小心了。”
裴旻笑道:“太公放心,孫兒有皇上照拂,又有御史臺為后盾,沒有那個不長眼的,敢來找我麻煩。”雖然李隆基拒絕了他外調的要求,但是李隆基對他親善的態度,讓他意識到現在的他在李隆基的心里地位僅遜色高力士,與之一內一外,堪比左膀右臂。有這則關系,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錯,在長安還是能夠如魚得水的。
至于外調的念頭,他并沒有放下。只是暫時收著,打算找到機會再提出來。
來到仁德藥店,孫溥正在坐堂,見兩人到來,迎上來道:“大總管、裴中丞!你們是來看王氏母子的吧!我這里有病人,抽不得身。你們自行進去便是。劉伯去太醫署拿藥了,詳細情況可以等他回來再做詢問。”
裴旻讓他去忙著,領著薛訥向內堂走去。
這剛來到后院,裴旻便見王忠嗣在練習刺槍,握著一根長棍,做著突刺練習。
只見他“哈”的一聲,前邁一步,長棍平直刺出。力量聚于棍尖,棍尖竟然輕微顫抖。隨即收棍再刺,如此反復。簡單的刺擊,枯燥無味,但王忠嗣練的極為認真,汗珠如若雨下,連兩人步入院內都未察覺。
裴旻看的出來,王忠嗣的突刺算不上高明,但是身步一體,簡單直接,威力甚大,屬于戰場技藝。這戰場殺敵之術,講究的就是簡單有效直接!
薛訥更是目光灼灼的看著王忠嗣,上下打量,不住地的低聲道:“好苗子,好苗子!”
裴旻笑道:“太公,這是動心了?”
薛訥毫不掩飾的道:“當然,他才這個年歲。有這出槍的力度,不難看出基礎功底扎實。若他愿意,太公不介意將薛家戟法傳授于他!”薛仁貴橫行天下的薛家戟法,傳到他這一代,薛家后人竟然沒有一個能夠發揚光大的。作為薛家家主,薛訥除了嘆息家門不幸,為了避免家傳戟法失傳,只能另選能人。
裴旻是他看中的不二人選,但是相比裴旻對于兵法的領悟之通透快捷,戟法的領悟只能用愚笨來形容。也看出了裴旻獨專劍術,不在強求。王忠嗣的出現,讓他心頭火熱。本來他就對王海賓就懷有一定的歉意,將薛家戟法授予王忠嗣既可以彌補一些遺憾,還能將薛家戟傳承下去,一舉多得。
“恩公!”王忠嗣終于發現了院中多出了兩人,小跑著上前拜見。
“這位是涼州鎮軍大總管薛訥,特來拜會你母親。”裴旻給他介紹了薛訥。
王忠嗣聽過薛訥,知他對自己父親格外器重,敢忙問好。
王忠嗣老成之極,領著薛訥、裴旻進屋去見他的母親。
王氏經過劉神威的精心調養,比起先前氣色要好上一些。但依舊極為虛弱,說話有氣無力的。
裴旻知道王氏需要的是靜養,不便久談,直接道:“令郎極為乖巧懂事,年紀小小,已有其父風采,是難得的可造之材。這守孝三年,正是他用功之時。若這般荒廢,太可惜了。我欲請一西席,教令郎識文斷字。我太公也有心傳授他家傳武藝,兵法韜略,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薛訥道:“海賓陣亡,訥深感沉痛。夫人若不嫌棄訥能力淺薄,愿將一身本事,傾囊相授!”
薛訥不善言辭,也只有在最親近的人的面前,話才會適當的多一點。
裴旻也知薛訥的性格,一直由他出面交談。但只要他做出的承若,絕對會做到。
王海賓這精神支柱已經垮塌,王氏心中唯一的信念只有幼子,見他有這份機緣,激動道:“自然是好的,妾身無力起身拜謝,快,訓兒,替娘,謝過太公、恩公。”
扶著起王忠嗣,裴旻對王氏道:“回頭我請一先生來這里傳授忠嗣知識,待夫人身體有所好轉,無需忠嗣掛心的時候,我在將他接至我府上,用心培養。”
王氏道:“無須麻煩…”
裴旻直接打斷道:“就這么定了,夫人身體不見好轉,忠嗣又哪里能夠安心讀書用功。不為別的,為了忠嗣,夫人也要好起來,切勿耽誤了他。”他這話說得有點重。目的是要激起王氏自己的求生,早在最初劉神威已經跟他說了生死在王氏自身。
王氏的病癥是氣疾,也就是心肺呼吸道之類的病癥,可能是哮喘可能是心臟病也可能是肺病。但無論什么病,都屬于沒得醫治的頑疾,即便在二十一世紀都很難根治。別說是古代,就算劉神威在如何厲害,裴旻也不信他能徹底的根除氣疾。
不過好在氣疾這病雖斷不了根,但只要不受刺激,調理的好,并不影響生活,并非不能善終。
王氏若沉痛哀怨,一直陷入失去丈夫的悲痛中,那神仙難救。但若她能走出來,緩解情緒,加上劉神威的調理,應該能夠多活幾年,能夠親眼見證王忠嗣的成長,見證他成為一個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王氏聽了裴旻的話,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表情更加蒼白。
看著原本活潑好動的愛子,短短的月余間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聽話老成的孩子,心中又疼又憐。幼年喪父,以給他打擊至此,若再喪母,豈不是無依無靠?念及目光也漸漸堅定起來:為了訓兒,怎么樣也要活下來。
裴旻、薛訥離開了屋子。
“我不要去涼州,要照顧娘!”王忠嗣出了房間,目光堅定的看著薛訥。
薛訥感到王忠嗣那拳拳孝心,笑道:“放心,我還沒有那么不近人情,讓你們母子分離。在兵學上,我義孫將我的本事學的差不多了,缺少的是經驗。傳授你,綽綽有余。至于武藝,我會將訓練方法心得寫下,也讓他督促傳授,不需跟我去涼州。”
王忠嗣看了一旁的裴旻一眼,用力的點了點頭道:“好,我會用心學的。耶耶說要振興門楣,光宗耀祖,我要練得跟耶耶一樣厲害,完成他的愿望,為他報仇!”
看著王忠嗣認真的說著不是他這個年紀說的話,裴旻上前抓著他的左右臉頰用力一擠,強行擠出一個笑的表情,道:“你才多大,裝什么小大人。有目標是好事,當目標成為包袱,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忠嗣對上裴旻關切的目光,眼中的淚珠瞬間決堤,無聲慟哭起來。
裴旻將王忠嗣抱起來安慰著,不多時哭累了竟睡了過去。
薛訥唏噓道:“還是你有法子!我看此子性子堅毅,將來必成大器,絕不遜于其父!要好好培養…”
裴旻點了點頭,心想:“豈止不遜于其父,即便與薛仁貴相比,也只高不低。”
等了許久,劉神威從太醫署取藥回來,與他們說了情況。
跟裴旻想的差不多,王氏的病情只能抑制無法根除。
王氏要想恢復,靠得不是劉神威的妙手,而是她自己是否能擺正心態。
裴旻道:“母愛如山,為了忠嗣,我相信王氏會好起來的。”
劉神威看著掛在裴旻身上沉睡的王忠嗣,感慨道:“老夫一直擔心小家伙會撐不住,現在好了。還是中丞有辦法,你若學醫,成就定在老夫之上。”
裴旻笑了笑,沒有說話。
直到黃昏,王忠嗣方才醒來,見自己掛在裴旻身上,微黑的臉上也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掙扎了下來,說了一聲“我去陪娘親!”跑了!
薛訥用了一個晚上,將練習薛家戟的要訣寫下,交給了裴旻。同時也將薛仁貴傳下來的兵書《周易新注本義》給了裴旻,讓他認真研讀學習,領著家將往涼州赴任。
許是裴旻的重話起到了效果,不過一月,王氏情況有所好轉,渡過了危險期。
裴旻將王氏母子接入裴府,開始根據薛訥留下來的訓練要法督促王忠嗣訓練。
王忠嗣對于學習格外刻苦,那股勁頭,令裴旻都為之汗顏,不由自主的跟著每天多用了一個時辰在劍術、兵法上。
兩人長期混一起,在王忠嗣幼小的心里,裴旻便如父兄一般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