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章看著張旭得意的模樣,頓時為之氣結。
裴旻起初不明所以,瞧著張旭的自得,賀知章的笑怒,想著他們同善草書,個中緣由以猜了八九不離十。
正如他所想,賀知章、張旭在月余前以酒結識,彼此以酒會友,好不自在。多番接觸,他們發現彼此在書法一道都有著極高的造詣,尤其是同擅草書。賀知章擅長的是草隸,將行草書的筆法融于隸書之中,但又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章草、今草,是充滿著魏晉風骨的書法。而張旭的草書,是為狂草,筆勢相連而圓轉,字形狂放多變。
兩種草書各有千秋,而賀知章、張旭又是彼此領域的巔峰人物。便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一般,同樣優秀的書法,實在難分第一第二。他們都覺得自己的書法,勝過彼此一籌。為此常在酒酣耳熱的時候,爭辯的面紅耳赤,甚至不歡而散,誰也不服誰。
張旭在裴旻的幫助下,創出憑生力作,這秦王贊有氣蓋山河的豪邁。他早有將秦王贊贈給裴旻的想法,但念著與賀知章多番在書法一道上的爭論,特地拿來擺顯擺顯,要讓賀知章心服口服。
賀知章看著秦王贊愛不釋手的嘆道:“這書帖中有著氣吞山河的凌冽氣概,想必是裴小兄弟的功勞吧。張賢弟的筆力奔放豪逸,筆鋒卻偏于山水柔軟,若無機遇,怕是沒有此番轉變。”
張旭笑道:“讓賀兄說中了,裴兄的劍法如神,我雖不懂劍,卻也能看出他一劍一式,猶如神助。從他的劍法里得我草書之神,書法大進。”
裴旻還是第一次聽張旭說這話,不由目瞪口呆,記憶里張旭似乎因為看了公孫大娘的西河劍器方才感受到草書之神,成為繼往開來的草書大宗師,怎么現今變得從他的劍法里感受草書之神了?意外,還有一點點驚喜。
突然賀知章、張旭同時聳動著鼻子,兩人不約而同的往廳內走去。
賀知章見裴旻未動,拉著他道:“走,進屋喝酒去。裴小兄弟記著一點,我賀知章交友,不論身份學識才略,唯獨不能不會飲酒。你若滴酒不沾,賀某便立刻下逐客令了。”
裴旻笑道:“就只怕不夠喝!”他并不好酒,可酒量天生,猶記得在后世第一次喝白酒時,五十幾度的四特喝了一斤多,面不紅心不跳,宛若沒事一般。裴旻這具身子的酒量也不差,唐朝的酒到頂不過二十余度,真要放開來喝,六七斤絕無問題。
賀知章瞇起了眼睛,道:“此話大善。”說著,邀請他入廳同飲。
兩位書法大家針對書法一道,展開了討論。
賀知章今年五十出頭,張旭也將近四十歲,他們各自在書法上侵(yin)數十載,論書法功底經驗,遠不是裴旻所能比的。尤其是草書一道,他更是接觸的少,幾乎插不上話來,但只聽他們討論,裴旻便有著受益匪淺的感覺。是故毫不覺厭煩,反而聽得津津有味,極其入神。偶爾有所感悟,插兩句嘴也能得兩人另眼相待。
酒酣耳熱,張旭笑道:“賀老哥這是高升了?今日見你府門門庭若市,我都不敢上門拜見了,免得有心人說我巴高望上。”
賀知章怒道:“賢弟此言差矣,酒桌上哪有身份貴賤,你我以酒結交,誰敢多言?再說,賢弟才華橫溢,學識淵博,陛下求才若渴,若非我官卑言低,豈能不向陛下舉薦賢弟。”
張旭搖頭道:“做官太受約束,非我所愿,還是免了。倒是你若真有機會,可以舉薦舉薦裴兄弟,老哥哥別看裴兄弟年輕,這幾日我與他日夜相伴,暢談古今。論書法一道,他是遜色我許多,但比見識廣博,治世經略,絕非我所能比。文治武功才是他的長處,比起我們小眾才略,他方是真正大才。”
賀知章意外的瞧著裴旻。
裴旻也想不到張旭對他評價,竟然如此之高,忙道:“張兄繆贊。”
賀知章沉吟片刻道:“繆不繆贊,一試便知。陛下身負雄才,雄心壯志,不輸我朝太宗皇帝。他初登大寶,有改制之心,意圖除去前朝弊端,立志重振我大唐雄威,再現太宗高宗四方來賀之偉業。小兄弟,若依你之見,應當從何處下手?”
“軍治!”裴旻想也不想的說了這兩個字。
賀知章皺眉不解。
裴旻道:“我一路南下,行程萬里,途徑上百村縣,一路所見,百姓雖不富裕,卻能安居樂業。可見朝堂上的韋武之亂,雖擾亂朝綱,禍害甚大,但并未真正波及天下百姓。百姓最是淳樸不過,他們所思所求莫過于衣食無憂。只要不餓死不凍死,即便苦點累點,都無怨言,足見我朝目前對于天下百姓的治理還算到位。讓百姓過得更好一些,確實是朝廷應該謀劃之事,卻非當務之要。”
賀知章點了點頭,張旭也很是贊同。
目前大唐沿用的依舊是武則天遺留下來的政策,武則天此人善于權謀政治,軍事上雖慘不忍睹,然治世一方,她任用狄仁杰為相,確實改善了民生,穩定民心,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裴旻續道:“然而府兵卻是不同,府兵制的敗壞,已成肘腋之患。目前府兵逃散日漸增多,均田制的破壞,又使得百姓不愿意應募,缺少有效兵源,致使各地府兵素質極其低下,上了戰場的他們,便如待宰的羔羊,完全無反抗之力。我大唐昔年之所以能夠傲視天下,除了名將輩出,還有驍勇兵卒以為后繼。想想太宗時期:破突厥之戰,我大唐十萬勁卒,膽敢深入草原與頡利二十余萬勁旅決戰,破薛延陀之戰,我唐軍十二萬立克薛延陀二十萬大軍,總總戰例,數不勝數。皆因我大唐兵卒之勇,勝于異族;兵甲之堅利,勝于異族;將帥智勇也勝于異族,是故以少勝多,可稱家常便飯。而如今幾千騎兵卻能深入我大唐境內,耀武揚威,非數倍以上的軍勢,不敢與戰,羞愧先人。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想要大唐重現昔日輝煌,軍制之改,首當其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