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縱然再過 不甘心,有再多的話,再多的理由,此刻都已經來不及說出口了。
酆都大帝效仿天帝分化權柄,借助天地大勢,將自己一分為十,自身只留下尸身和自我意識。
這些分化出去的部分,可以說也是酆都大帝,但是每個人卻都是獨立的個體,如同太昊麾下的大神官。
但同樣的,酆都大帝對分化出去的十個,也有著天然的碾壓,跟力量完全無關的碾壓。
當年酆都大帝選擇這么做之后,自己步入長眠之地。
這里有地無天,天地有損,連一個完整的秘境都算不上,偏偏卻也是一個穩定的世界。
這里的環境,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持他的尸身,維護他的自我意識,在加上陷入了永久的沉眠,才讓其避開了歲月的侵蝕。
他一直在等著,等著那十個人,有朝一日復蘇,有朝一日在新的時代喚醒他。
可惜,事情終歸還是失控了。
一部分已經去了亡者之界,而留在生者世界的,復蘇了之后,來到銀月界的,也只有那位女修。
可惜,她來到銀月界之后,卻從未打開過長眠之地,若是以往也就罷了。
但亡者之界出現,壺梁碎片之間,產生聯系,勾連到太昊世界,太昊也隕落,這么多大事發生之后。
女修卻依然沒有來喚醒他。
無論什么理由,什么借口,都會變得蒼白。
酆都大帝一個字都不想聽,他知道,這是出問題了,女修的私心太重,已經走岔了路子,不能留著了。
若非現在他根本沒有力量,可以將一個人徹底抹去,讓其在亡者之界都不可能出現。
酆都大帝的本意,必然是將女修徹底抹去。
而不僅僅只是送她一張單程特快專票。
眼前仿佛還浮現著女修臨死的最后一眼。
酆都大帝的眼神頗有些復雜,良久之后,幽幽嘆息一聲。
女修來自于他,哪怕是獨立存在的生靈,歸根到底,這個種子,這個根基,成長的土壤,卻都來自于他。
他看出來女修私心太重,卻也明白,這未嘗不是他自己私心的影響。
他所做的一切事,要說沒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人無完人,無論是最頂尖的強者,亦或者最普通的凡人,都一樣。
他的私心,經過分裂,經過醞釀,慢慢的成長為參天大樹。
潛移默化的影響,完全無法避免。
“歸根到底,還是我自己的私心啊…”
酆都大帝站在原地,滿心復雜良久。
他想到了當年府君說的話,效仿天帝是一條死路。
天帝自身便身陷桎梏之中,難以自拔,看似更強,更有底氣,實則到了這個位置,卻也能看到更強的枷鎖。
人說,所謂的仙,便是大自在,大逍遙。
看似說的簡單,實則,無人能得自由,無人能得大自在。
人族的強者,越強者,越是放不下,枷鎖越重,桎梏越深。
他何嘗不知道。
當年他告訴府君,他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他本來就沒指望能將死路走出活路。
他要的只是這條走在這條死路的路上時,得到的那些東西。
至于他自己的結果,他并沒有太在意。
當年他自覺沒有錯,自覺這樣便足夠了,再差也不會差到哪里去了。
可是如今回首,才忽然驚覺。
當年府君說的死路,可能并不是指他自己。
而是他的目的是死路。
他給予厚望,分化出的十尊,是一條死路。
“時代變了啊…”
酆都大帝遙遙望著天宮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已經察覺不到太昊的氣息,也感受不到十大神官的存在,只有一些神祇。
他對這些神祇毫無興趣,他的目光越過天際,遙望著曾經被秦昆一刀斬開的地方。
那里看起來毫無變化,看起來已經徹底恢復,實際上,秦昆那一刀,直接斬開了太昊世界,哪有那么容易徹底恢復的。
酆都大帝還能清晰的看到那里的傷痕,足夠他躍出的傷痕。
他搖了搖頭,轉身便準備踏入棺槨離去。
那位黑臉壯漢一直老老實實的單膝跪地,眼見于此,那里還忍得住。
他敬女修,只是敬酆都大帝,酆都大帝覺得女修做錯了也好,需要她去亡者之界也罷,那都是大帝的選擇。
他身為下屬,只需要做好分內之事即可。
如今眼見酆都大帝根本沒理他,反而準備離去,他便慌了。
“大帝!”
酆都大帝腳步一頓,轉身看了他一眼。
“如今大世,我自身難保,你追隨與我,毫無益處,不若歸去,潛心修行,他日尚有一絲晉升的機會。”
黑臉壯漢立刻雙膝跪地,以頭觸地,聲音里帶著一絲惶恐。
“大帝,屬下忠心,可昭日月,屬下只愿追隨大帝,生死無悔。”
酆都大帝眼中帶著一絲欣慰。
“沒想到,到了最后,當年最不起眼的小家伙,卻跟隨到了最后。
黑面啊,我知你心意,但我的路,注定是死路,你跟著我,縱然是死,也只是白白犧牲。
你若有心,就去找他吧。”
酆都大帝抬了抬手指,秦陽的樣子便沒入到黑臉壯漢的腦海之中。
“我不愿你白白犧牲,憑白內耗,你去跟著他吧,他便是這個時代的天之驕子,我看不到最后的風景了。
你跟著他,倒是有可能看到。
他日若真的看到了,你便幫我一起看看吧。”
黑臉壯漢滿心悲痛,他聽出來了,大帝這已經有做遺言的意思了。
他重重的叩首,忍著心緒,沉聲大喝。
“屬下黑面,謹遵大帝之命,萬死無悔。”
黑面抬起頭,就見那位通體漆黑的大鬼,已經扛著棺槨,直奔天際之上的傷痕而去。
酆都大帝也是從那里,離開太昊世界而去。
片刻之后,黑面從地上站起來,回頭看了一眼扛著鬼幡站在那里的黑神祇,又看了一眼繃帶人。
“大帝有命,我自當遵從,你想要去何處,盡可去得。”
“哈,這種話以后莫要說了。”
黑面點了點頭,邁步向著壺梁走去,遍布的無數鬼物,化作陰云,源源不斷的涌來,沒入到鬼幡之中。
黑面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哪怕他在這里已經奮斗了多年。
帶著繃帶人,兩人一起按照來時路,一路折返回去。
鎮守在銀月界壺梁碎片上的強者,感應到有人到,立刻如臨大敵。
他們現在也不敢太飄了。
一個感覺力量很一般的世界,還不是很大,忽然之間就蹦出來一個實力至少道君的大鬼。
還有酆都大帝本尊。
他們可沒人覺得那棺槨里的酆都大帝,只是一個沒有意識的尸體。
或者說,哪怕只是一具尸體了,也能輕而易舉的打死他們在場的所有人。
酆都大帝剛過去,就有人過來了。
黑面扛著鬼幡,帶著繃帶人,回到了銀月界。
酆都大帝臨走的時候,給了他不少的信息,他也知道銀月界這邊是什么情況了。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黑面走出來,沒理會周圍虎視眈眈的家伙,他將扛著的鬼幡,直接插在地上,高聲大喝。
“屬下黑面,奉酆都大帝之命,前來聽候秦大人差遣。”
鎮守在這里的大荒強者,姓秦的的確有,可都很明智的沒站出來。
整個銀月界,現在能被稱之為秦大人的,也就只有秦陽了。
秦陽晃晃悠悠的從遠處飛過來,黑面看到秦陽,立刻飛身上前,單膝跪地,沉聲大喝。
“屬下黑面,見過秦大人。”
秦陽看著周圍的人,一頭霧水,可有些話,在這里說又不合適。
想了想之后道。
“你跟我來吧。”
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黑面坑著鬼幡,帶著繃帶人,老老實實的跟著秦陽。
“話說,老哥,你這是玩的哪出?”
“奉大帝之命,從今往后,跟隨秦大人。”黑面沉著臉,一板一眼,將之前的事說了一遍。
秦陽有些納悶。
這位老哥,他可是見過不止一次了。
扛著個鬼幡,驅策億萬鬼物,鬼幡的主魂,還是一尊神祇所化。
乍一看跟個玩召喚的脆皮一樣,實際上,卻是個煉體的狠人。
估摸著這貨靠這一招,就陰死了不少人。
他倒是不懷疑黑面的說法。
酆都大帝剛過去,這家伙就來投奔,除了酆都大帝的命令之外,不會有第二種可能了。
只是讓秦陽有些意外的是,之前見過的那位圣母·圣母婊·瘋婆子,竟然就是酆都大帝分化出來的十位之一。
難怪酆都大帝留不得她,這貨蹲在酆都大帝的長眠之地外面不知道多少年了,都把這邊變成大本營了,竟然都沒去喚醒酆都大帝。
僅此一點,秦陽大概就能看出來,酆都大帝的分化,是有副作用的。
十個人,竟然沒有一個去喚醒他,也是慘。
秦陽看著黑面的樣子,也不想去多想了,多想了容易把人想壞。
他倒是寧愿覺得,酆都大帝只是想給手下找一條后路。
而這個后路,酆都大帝現在能看到的,估摸著也就只有他秦有德了。
算了,反正那個巨惡心的女修已經死了,權當給酆都大帝一個面子吧,以前大家屁股不在一邊,打就打吧,如今能團結一個強者,秦陽倒是挺樂意的。
“你想追隨我,那就跟著吧。”
“多謝大人,但有差遣,萬死不辭。”黑面立刻單膝跪地,沉聲一喝。
旁邊打醬油的繃帶人,也有樣學樣。
“俺也一樣。”
“行了,起來吧,我這沒那么多規矩。”
秦陽搖了搖頭。
黑面和繃帶人親自來投靠了,銀月界基本就沒什么問題了。
酆都大帝和那位不知深淺的黑色大鬼已經離開,剩下的不足為慮了。
隨便聊了幾句,秦陽不經意間看到了插在一旁的鬼幡。
鬼氣森森,還帶有一股神器特有的氣息,再加上上古地府特有秘寶符文,相互混雜在一起,給人一種非常和諧的感覺。
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收斂了所有威能的鬼幡,秦陽不禁多看了兩眼。
當年他可是對這個鬼幡特別眼熱,黑面帶著鬼幡,一個人就是一支軍隊,甭管是單打獨斗,還是兩軍交戰,這個寶物,都特別合適。
只是看著看著,看到這鬼幡上面的紋路,秦陽忍不住湊近了看,他緩緩的伸出手,稍稍一頓。
“我想看一下你的鬼幡,不知合不合適?”
“大人請便。”黑面自無不可。
秦陽閉上眼睛,伸出手觸摸到鬼幡漆黑的幡面,指尖在幡面上輕輕劃過,自言自語似的問道。
“能問下,你這個鬼幡,是從哪來的么?”
“屬下蘇醒之后,意外找到的材料,煉化而成,歷經萬年磨練,終成今日的樣子。”
“噢,幡面是何材料?還有么?”
“屬下不知,已經沒有了。”
秦陽閉著眼睛,指尖一點一點的劃過幡面,良久之后,緩緩的睜開眼睛。
剛才只是覺得這個材料似乎比較好,多看了幾眼,總感覺幡面的材料紋路似曾相識。
伸手觸摸之后,這種感覺愈發明顯。
收斂了所有威能,只是研究材料,刨除了幡面上所有其他附加的威能,秦陽終于想起來,這個神韻,這種觸感,這種特別的感覺,到底什么時候見過了。
他觸碰酆都大帝那只干枯的手掌時,便是這種感覺。
哪怕不太一樣,可拋開附加的部分,本質上卻都是一樣的。
這是酆都大帝本尊的皮,當做材料,制成的鬼幡。
而酆都大帝缺少的兩塊皮,可不就是兩個眼睛的眼皮么。
幡面兩面的觸感都一樣,細細揣摩,更能確定,這是一模一樣的兩塊,貼到了一起,變成了一塊材料。
秦陽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第二層。
第一層是安排一下他的屬下,第二層是把他的眼皮送過來。
可為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皮去了哪里,按理說,他應該很想找到的。
秦陽不覺得關于這件事,酆都大帝有必要說瞎話,恐怕人家也不屑與在他面前說謊話。
輕而易舉的找到了自己的眼皮,卻不拿回去,悄咪咪的送過來。
難道他不想往生,也不想去亡者之界?
一直保持著永不瞑目的狀態,對他來說,現在可不算是一件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