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的語氣里帶著濃重希冀,可是說著說著,他自己都有些不確定了。
虛空真經傳人搖了搖頭,沒有回頭看蒙毅,微微低著頭,低聲喃呢。
“蒙師弟。”
“師兄。”蒙毅低聲應了一聲。
“我們能活到今日,是先輩用生命、用鮮血鋪成的生路,他們的遺志,不是讓我們為他們報仇,只是讓我們活下去,薪火相傳,生生不息。
我還記得當年我不過十三歲,我的師尊,平日里對我既冷漠又嚴厲,動輒體罰,甚至因為一篇咒文沒有記下,便讓我抄寫一萬遍,手指頭都磨出血了。”
“哈…”蒙毅輕笑一聲,跟著回憶道:“師伯為人嚴厲,不茍言笑,的確是不怎么討人喜歡,那時候我也抱怨,我的師尊怎么好的不學,竟跟師伯學壞,因為我一直學不會勾勒出咫尺天涯禁,他便將我丟到了死亡沼澤,若是學不會就會被死亡沼澤吞噬…”
“我那時候一直挺不服氣的,直到我十三歲那天,我師尊,還有你師尊,死在我們面前,他們用了最后的力量將我們送走,那時候我才終于明白了,所謂的遺志到底是什么。”
虛空真經傳人的聲音愈發飄忽,思緒似乎也隨之飄了很遠。
“蒙師弟,你走吧,你應該明白,三身道君死的太過不甘,他留下的法門,只是為了遺毒萬世,根本沒有一種法門會有好結果,諸多三身寶術之中,分裂神魂只是缺陷最小的。
修成一門,便注定沒有好結果,而我,不止修行過一門,尤其是最后修成的三命身,一經使用,便已經徹底沒了退路,注定活不久了。
這世上已經沒有了你的衛師兄,他的神魂、他的肉身統統都已經湮滅。
現在我只是虛空真經傳人。
我的記憶里,關于李代桃僵計劃的一切,都已經告訴你了,這次暴露,被絞殺,也都是在代國公的掌控之下,可是他還有很多事情,是從來都不告訴任何人的,這次他也未必會死在大陣之下。
而且很久之前,他就已經有所懷疑,自從那些藏的最深的人暴露,他便篤定了這里面有盜門參與其中,還有一些事,是我未曾弄明白的,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你好好的活下去。”
虛空真經傳人所化的幻影,似乎越來越虛化,越來越像是一個黑色的影子。
“最后,不要去找張偉和秦陽,我知道你忍不住,那也要忍住。
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們可以越過所有的阻礙,張偉也好,秦陽也好,都是好孩子,他們都是重情重義的好孩子。
但越是這樣,長輩的關懷,關鍵時刻,必定會成為害了他們的枷鎖。
我們的遺志,已經不需要他們來繼承,也不需要他們明白,我們只需要他們好好的活下去就行。”
“薪火相傳,生生不息。”蒙毅沉聲低吟,語中難掩悲痛,最后一個字,已經近乎哽咽。
“薪火相傳,生生不息。”而虛空真經傳人,語氣卻自低吟變成了高聲大喝,心中憋了許久的愿景,仿佛都在這一句話之中綻放。
一句話之后,蒙毅再次認真的看了一眼眼前的黑影,猛的轉過身,一步跨出,消失在天邊,原地只有密密麻麻疊加了不知道多少層的咫尺天涯禁緩緩消散。
虛空真經傳人遙望著天邊,放聲大笑。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去死了,之前聽秦陽說生有輕于鴻毛,死有終于泰山,那泰山是什么山,倒是也未曾聽過,他也不說,如今怕是再也弄不明白了。
我輩修士,不求重于泰山,也不怕輕于鴻毛,只求死得其所。”
虛空真經傳人隨手一揮,方圓百里,盡數蒙上一層黑色,所有的過往都被遮掩污染,半空中,一點點靈光浮現。
每一點靈光浮現,都有一位大嬴的強者憑空出現。
虛空真經傳人靜靜的看著這一幕,看著足足數十個道宮出現,感應著這里的空間,從三千里之外便開始被封禁,而后一點一點的向著中心鎮壓,他都一動不動。
直到一聲嗡鳴響起,數千里地,盡數被封鎮,他再也無法破開空間遁入虛空,而那四位聯手封禁的法相強者,也隨之一同出現。
衛興朝立于東方,冷眼望著虛空真經傳人。
西方有一位赤著上身的大漢,渾身氣血沖霄,煞氣蒸騰,幻化出惡獸咆哮。
南方一位身穿姜紅蟒袍,似是皇族成員的老者,他耷拉著眼皮,佝僂著身子,給人一種特別沒精神的感覺,跟他一身蟒袍,看起來極為不搭。
北方則是一位體態臃腫的女修,因為太過肥胖,她的衣衫都被撐人如同一顆圓球,凌空而立之時,周遭威壓反而是最重的。
“可惜來晚一步,只剩下最后一個余孽了。”衛興朝嘆息一聲,冷眼盯著虛空真經傳人:“不過,萬年以來,你也算是唯一一個能被神朝動用如此人力誅殺的強者,也不算是辱沒你的威名,死前可愿留下名字?”
“名字?如今的我,沒有名字,我只是虛空真經傳人而已。”虛空真經傳人環顧一周,淡淡一笑。
“定天司首尊,禁衛軍大統領,安西郡王,還有魁山鎮山大王,再加上這么多道宮,跟我一起赴死,也不算是虧了,誰先來死?”
“前朝余孽,休得猖狂!”站在禁衛軍大統領身后,一位也是氣血沖霄的修士,怒喝一聲。
可是話音落下,禁衛軍大統領的神情便微微一變。
虛空真經傳人留在原地身形,依然還是一個黑影,可是那位開口的修士身后,卻也有一個黑影,一掌貼在他的身后。
禁衛軍大統領速度極快,一腳裹挾千山之力,橫掃而來,絞碎的卻只是一個黑影,虛空真經傳人已經回到了原地。
而那位修士身上,黑光彌漫,一股浩大陽剛之力噴薄而出,眨眼間便似化作一輪黑日,將那修士包裹在其中。
待禁衛軍大統領轟碎了黑日,卻見里面的修士,面帶驚恐和絕望,一身血肉被化為烏有,眨眼間便變成一具骸骨墜落向地面。
“大日神光?”禁衛軍大統領又驚又怒,萬萬沒想到,虛空真經傳人竟然還會這種神通。
“學藝不精,但殺你們足夠了,下一個,還有誰要死?”
“區區大日神光,有何可懼?”那體態臃腫的鎮山大王,冷笑一聲,凌空邁出一步,一只腳迎風見長,轉眼間便化作數十里大,一腳踩向了虛空真經傳人。
嗡的一聲悶響,下方數十里的空氣都被硬生生的踩爆,狂風呼嘯,拔樹毀山,轟的一聲,似是一座山脈重重落下。
其余人等,都是面帶忌憚的后退,衛興朝更是面沉似黑鍋,這位來自魁山的強者,當真是惡毒,這一腳怕是不只是要鎮死虛空真經傳人,若是能踩死一些神朝強者,對方怕是也不會猶豫。
一角落下,煙塵卷起,沖散云層,一個黑影出現在這巨人的頭頂,手中握著一根充斥著死氣陰氣的棺材釘,另一只手捏印訣,沉聲一喝,棺材釘便化作一道幽光,自巨人的囟門沒入。
而同一時間,那位跟沒睡醒一般的安西郡王,抬了抬眼皮,一道幽光,自其眼中左眼里爆射而出,穿過煙塵,在那關鍵時刻,洞穿了虛空真經傳人的后心。
虛空真經傳人身形一晃,瞬間跨越了數十里距離,避開了后面的進攻。
他那黑影一般的身軀,慢慢的變淡了一些,左腿和左腳上,更是出現了一些細密的裂紋。
“銷魂透骨釘,即死穿魂術。”衛興朝陰著臉望著那倒下的巨人,臉色愈發難看。
以前可從來沒人知道,這個虛空真經傳人,還會這么多東西,他以前也從未展現過。
“下一個,該誰了。”虛空真經傳人飄在半空中,語氣一如既往的瓶頸。
三個時辰之后。
前來截殺的四十八個道宮修士,只剩下二十八個,四位法相,還剩下兩個。
衛興朝面色慘白,左腰被洞穿了一個大洞,傷口如同灼燒,左邊的腰子已經不見了。
禁衛軍大統領,喘著粗氣,呼吸都卷起了暴風,他身上燃起的氣血,已經近乎熄滅,神態疲乏,顯然是有些脫力了。
而安西郡王,兩只眼已經瞎了,雖然還沒死,可是他的氣勢,卻已經從法相,暴跌到了道宮,隨著時間流逝,還在不斷暴跌,他本來就有些蒼老的容貌,也在飛速的衰老。
而虛空真經傳人的黑影身體,遍布著密密麻麻的龜裂,他想要再次捏出印訣,一根手指卻忽然崩碎,化為齏粉。
“一百八十二門殺招,你藏的可真夠深的啊。”衛興朝紅著眼睛,咬牙切齒的喊出了聲,他何止是震驚,從未見過有人能修成這么多法門,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如今看到虛空真經傳人已經瀕臨崩潰,他才強提膽氣,打算活活逼死對方。
誰想那虛空真經傳人看著崩碎的手指,想要再次嘗試一下,另一只手指也隨之崩碎,他忽然笑了一聲。
“可惜沒辦法把該清理的都清理掉了…”
話音落下,他身上驟然涌起劇烈的空間波動,此處被強行封禁的空間,竟然被其強行掀起了一角,眨眼間,他的身軀便消失在原地。
隨著虛空真經傳人的消失,一塊崩落的身軀碎片,隨之崩碎成齏粉,一個木質的粗糙面具,從中跌落了出來,完全沒有受到力量影響,依然完好無損。
其他人想要追擊,可是這里的封鎮,卻成了他們最大的阻礙,他們壓根沒法破開空間遁入虛空去追擊。
衛興朝第一時間將面具拿在手中,感應了一下之后,立刻道。
“不用追了。”
“他用了太多神通秘法,燃盡了一切,所以一切也都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如今他強行遁入虛空,不過是不想死在我等手里,自行了斷,他必死無疑,仙人無救了。”
倒在地上的安西郡王,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話,不甘心未能親手將其弄死。
他的修行未按正統修行之法進行,法相境界也沒有法相,反而修出一雙犀利的招子,如今被戳瞎了眼睛,廢了神通,也廢了境界,再加上他年歲已高,如今已經沒多少年好活了。
代國公收斂了所有氣息,靠著雙腳,行進在山林之間,他自己都快忘了,上一次這樣一步一個腳印的靠著雙腳,一點一點的前行,是什么時候了。
走著走著,他攀上一座山頭,看著周圍的一切,忽然失聲笑了起來。
“時也命也,竟然會跌落到這里,哈…哈哈哈…”
大笑數聲之后,代國公竟然放棄了徹底隱藏,直接沖天而起,向著一個方向沖了過去。
一炷香之后,代國公凌空而立,望著前方一座散發著極度危險氣息的莊園,屈指一彈,一點靈光飛出,直奔莊園而去。
靈光沖擊到莊園外圍的時候,一個半身傀儡,驟然出現,一口將那靈光吞了下去,傀儡表面飛速的浮現出裂紋,眼看著就要承受不住炸開,可傀儡卻沖天而去,眨眼間便帶著那一道靈光的威能,消失在天際。
“秦陽!”
代國公大喝一聲,絕地莊園里毫無反應。
秦陽躺在躺椅上,看著監控視頻傳來的畫面,不屑的撇了撇嘴。
“秦陽,你以為你躲在這里,我就殺不了你么?”
“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你什么都做不到了,縱然今日敗走,也依然足夠了。”
代國公在外面喊話,秦陽看著監控,一點沖出去跟他玩命的心思都沒有。
“有本事你進來啊!”敷衍的喊了一聲,屁股卻抬都沒抬一下。
“秦陽,你屢次壞我好事,今日臨行前,便要取你狗命!真以為區區莊園,能攔得住我不成?還是你以為離都會有強者,能趕來這里,將我留下么?你錯了,離都能聽從調動,拿得出手的高手,都已經不在了,剩下的根本不敢動!”
代國公嘴炮不斷,卻就是不敢闖絕地莊園。
正說著呢,就見展現出第二形態的人偶師,從大地之下沖出,同一時間,還有一扇黑玉神門通天而降。
代國公輕而易舉的避開上下夾擊,可是就在這瞬間,卻見人偶師抱著黑玉神門,猛的一個抽擊,如同一塊巨大的黑磚,迎頭拍在了代國公的腦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