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畢,腦袋還有點暈,可肚子咕嚕嚕直叫,正好趕上開飯,洪濤打算勉強吃幾口再睡。可是一到花廳就看到墻上掛著一條橫幅,內容挺熟的,要不是記憶里有這句明言,洪濤都認不全這些字。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以后蘇老頭來的時候不要給他好紙,尤其喝完酒之后,這是啥破字啊,糟蹋東西!”寫得太龍飛鳳舞了,閉上眼都能從紙上聞到酒味,正常人真寫不出來這么搖搖晃晃、似倒非倒的感覺。
“…這字是夫君寫的,蘇大官人走的時候還拿了兩副,說是此字一出他以后就再也不提書法一道了,還要找人刻在學院門口。”蓮兒一手端著飯碗,用筷子指著下面的落款,順便又夾了點菜。她可真能吃,飯量都快趕上洪濤了。
“我寫的?”洪濤有點臉紅,通常除了在文件上簽字之外,自己非常珍惜墨寶,從不輕易給外人看。沒想到百密終有一疏,這次不光被外人看到了,還被拿出去刻碑。
“…”一桌子人全都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美月,去讓一庫備馬,本王要去學院找蘇老頭算賬!”蘇老頭真是太狠了,落井下石,生怕自己的臉面丟的少。洪濤決定先不吃飯,一定要把那兩副墨寶搶回來,動武也在所不惜!
“等等…夫君何必如此,能讓蘇大官人眼紅的字傳出去也無不妥之處,就隨他去吧。”大長公主攔住了美月,親自往洪濤碗里夾了點菜,低聲勸慰。
“…娘子覺得這字能看?”洪濤腦袋是有點暈,但腦子完全清醒,好像從大長公主的話里聽出點什么,又不太確定。
“真真看得…妾身也曾看過不少名家之作,此字不敢說自成一體,卻也超凡脫俗,非常人所能駕馭。以前只道夫君詩詞畫作造詣頗深,不承想字也如此了得。”大長公主越說還越動情了,眼睛都是小星星的,連帶著一桌子人都不住點頭,小星星同樣不少。
“呃…那就隨他去吧!美月啊,把剩下的字全收好,也去找石匠在府門前刻個碑,以后這就是咱家的家訓了。吃飯、吃飯!”
洪濤又看了一眼橫幅,好像也覺得是有那么點超凡脫俗的意思。既然大長公主說好,那必須是好,自己這個媳婦算大半個才女,文學修養、詩詞歌賦書畫談不上精通,但樣樣都會,肯定不會騙自己。
到底好在哪兒就別追究了,就算有人告訴自己照樣看不出來。應該是斷片之后原本那個王詵的部分記憶被喚醒了,再帶著酒意這么一發揮,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不管怎么說吧,自己是大書法家的名頭肯定沒跑了。別人能不信自己,但絕不會懷疑蘇老頭的人品,他說是自己寫的那就必須是自己寫的。
只要這幅字往學院門口的石碑上一刻,嘿,后世保不齊又多了一個流派。想一想能和王羲之齊名,洪濤馬上就不暈了,胃口大開,看一眼字、吃一口飯,倍兒香!
長江學院門口的石碑立的挺快,但前來參加典禮的名流并不多,這還是看著蘇老頭的面子才來的,見到洪濤之后臉上的表情全不怎么自然,簡單的見禮過后連杯酒都不喝,當天就走了一大半。
原因很簡單,報紙上已經把湟州會的事情連載的差不多了,責任基本也分清楚了。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這些事并不是新政的錯誤,而是一小撮心術不正的官員,再某位朝廷大佬的縱容下,利用新政牟取個人利益。
那些心術不正的地方官員已經被抓了起來,幾十個州府的工作組就地解散,由朝廷派遣的調查組接替,大家有冤的伸冤、告狀的告狀。皇帝陛下還專門下了罪己詔,承擔了監察不利的責任,要求大宋所有州府不許再出現類似情況。
至于說那位朝廷重臣是誰,報紙上沒明說,但有些事不說大家也明白,除了手握兵權的攝政王之外,誰還能有這么大權力。
如果說以前也有很多宋人,尤其是老派讀書人不喜歡攝政王,那是因為新政剝奪了他們的一部分特權,但對老百姓還是有利的,民間對這位大宋第一功臣唯一的非議只是殺伐過重。
但這件事兒一出,輿論就對攝政王非常不利了。以前殺伐過重基本都是對外族和敵人,要是連自己人都下狠手往死里折騰,誰還能說個好?
不光舊文人,部分地主士紳,連帶著當地百姓都對攝政王開始了口誅筆伐,認為此人不除,大宋就永無寧日。至于說他對國家的功績,也不是忘了,而是暫時選擇性失憶。
也不是所有人都這么絕情,在目前的大環境下,真的有人在報紙上為攝政王鳴不平,認為主要責任并不能全怪到一個人頭上,應該是手下人欺上瞞下。
為了說明自己的論點,還例舉了當年在甘涼路、大名府以及幽州的很多事例,以此證明攝政王談不上愛民如子,但也是個很講道理的人,不會如此亂搞,更不會為了侵占田畝、收斂錢財害人性命。
想要土地北方有上百萬畝土地沒見他侵占一畝,想要錢,大宋最賺錢的行業基本都是他弄出來的,犯得著舍本逐末嘛,此事必有冤情!
有這種見識、能理性分析問題、并敢于公開發聲的,多來自兩個比較龐大的群體。打頭的就是長江學院的學生,甚至連一向對新政有意見的研學會也改變了立場,站在了為攝政王喊冤的隊列里。
隨后聲勢更大的則是各地商會,尤其是沿海州府的海商群體。剛開始他們沒敢發聲,見到長江學院學生的文章之后才后來居上。
商會有豐富的社會關系和組織能力,相比一村一縣、一州一府的地主、士紳更團結、更會集體運作。比起舊派文人他們有的是錢,也更會花,效率非常高。
誰聲音最大呢?商人們早就習慣了報紙,甚至很多地方性報紙就是他們辦起來的,在如何使用報紙上也算大宋最明白的群體了。
從福建兩省開始,沿海各地的報紙很快就調轉了輿論導向,從討伐大奸臣、大權臣、為百姓鳴冤,變成了深入分析這次事件的具體責任,話里話外就是要替攝政王推卸不該屬于他的責任。
一方說攝政王是國家的禍害,一方說攝政王是國家的保護神,兩邊吵得不可開交。吵著吵著風頭又變了,主題從攝政王的問題上變成了互相攻訕。
誰出頭為攝政王鳴冤,就會被持對立態度的報紙抹黑,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八代都挖出來曬曬,屁大點的問題就能被放大好多倍。
商人和學生們也不含糊,要論這套街坊吵架的本事他們說是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反正現在也沒人能因言獲罪了,敞開了招呼吧。
這下可熱鬧了,前兩天還在報紙上人模狗樣、侃侃而談的正義之士,轉眼間就會被批的體無完膚、抱頭鼠竄。相比起商人來,舊派文人在人身攻擊的技術上真不占優勢,只能依仗士大夫的傳統優勢勉強守住陣腳,不至于完全潰敗。
這場大辯論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迅速席卷了整個大宋,就連海東國的蔣二郎和蕭巫納也能看到,三番五次派人過來詢問洪濤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麻煩,需不需要派兵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