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0年的上元節格外熱鬧,或者叫格外亮。花燈明顯增多、增大,就連往年點不起太多花燈的佃戶也在自家門口掛上一兩盞,試圖讓天上的神多看兩眼,保不齊明年的日子就能好過一些。
這種行為要是放在兩年前非得讓村民們罵死,臭嘚瑟什么啊,整宿點燈熬蠟日子還過不過了!
但今年例外,連續兩年大豐收,一家人的吃喝終于不再是難題。古人不是說過飽暖思那啥嘛,在還沒達到飽暖之前搞點小娛樂也是天性。
其實光是手里有兩個閑錢也不至于讓窮苦人家這么大手大腳,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有了代替蠟燭的燈油。
以前也有燈油,不過那玩意燒起來黑煙滾滾、味道嗆人、還不怎么亮。蠟燭倒是沒有黑煙也沒有怪味兒,可蠟燭太貴了百姓們真點不起。
也不知道是誰搞來的新燈油,價格和舊燈油差不多,亮度卻和蠟燭相仿,且沒有黑煙和異味兒。這下百姓不光能買點回家用,還能奢侈一次,也像城里人一樣讓花燈整夜點亮。
百姓們給它起了個神秘的名字,海油。有人說是從海水里熬出來的,因為它總是坐著大海船抵達港口,打開罐子之后會呈現出一種清澈的藍青,很像海水的顏色。
身處揚子鎮的大宋涼王今年也一反常態,闔府上下幾十口子全部高調加入了狂歡的人群,三個尚在襁褓里的小嬰兒也被抱上了燈船,沿著漕河在揚州城附近亂竄。
啥叫燈船呢,這又是洪濤的發明。他覺得去街道上仰著脖子看燈挺傻的,長公主又不好太親民,那會引來擁堵,干脆還是來個花燈游行吧。
用花燈把訓練艦裝飾一下,前后左右包括桅桿都掛上,不升帆改用撐篙,慢慢沿著漕河溜達。這樣既能欣賞揚州城內的節日美景,又能讓長公主不至于太靠近人群,還可以讓百姓欣賞一下自己的創意。
穿越人士有時候小小的創意就會引領時尚,揚州城的官宦士紳覺得這樣很好玩,干脆也把自家的船只臨時掛上花燈跟在涼王的大船后面沾沾光。
燈船越多場面越熱鬧,越熱鬧就招來更多燈船加入,最后連青樓的花船都趕來湊熱鬧了,在運河上形成了一條幾里長的燈火長龍,引來兩岸無數民眾駐足觀看,場面很是壯觀。
可也引來了一點小麻煩,有幾艘船由于裝扮的比較倉促,花燈沒固定好,不慎引燃了帆具。帶著油脂的帆具很快就把桅桿燒成了大火把,火焰竄起十幾米高。
但這些小意外絲毫沒有減弱大家的興致,反倒招致了熱烈的歡呼。百姓們樸素的覺得燒的越旺越好,象征著今年是個興旺年!至于說落水狗一般凍得哆哆嗦嗦的船主人一家,無視吧,掃興的玩意,大過節少提。
只可惜百姓的祈禱聲太弱,貢品也比較寒酸,天上的諸神有點不屑一顧,通常也就很少靈驗。
正月還沒出朝廷就有噩耗傳來:大宋知制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行門下侍中事、上柱國、河內郡開國公、食邑二千二百戶食實封九百戶、賜紫金魚袋,司馬光掛了,享年七十一歲。
胖老頭操勞了一生,拼了命的想保持政策穩定不變,維持住士大夫階層的既得利益,最好也讓國家隨之富強。
可惜他熬過了神宗皇帝和王詵的犀利組合,又聯合了政敵王安石的新黨,還頂住了來勢洶洶的后起之秀章惇和蘇軾,不能說沒有成績,但最終還是輸給了時間,帶著滿腹不甘和憂慮撒手人寰。
“忠于君王、畏天愛民、恭儉正直、取信于人,守祖宗法度。”
中國古人講究蓋棺定論,也就是說人死了之后才好評價,這二十一個字就是洪濤送給司馬光的蓋棺定論。
前面十六個字充滿褒獎,是對司馬光個人品行的肯定。不管是不是政敵,洪濤對司馬光的為人還是表示欽佩的。要是他做事也和自己一樣沒底線且不擇手段,自己根本就沒機會推行新政。
另外這個胖老頭一生節儉奉公,對物質需求并不高,也確實想把國家治理好。雖然效果并不怎么樣,也稱得上兢兢業業。
后面這五個字聽上去像表揚,實際上是批評。世界每天都在變化,可謂日新月異,而人卻總守著固定不變的法度當行為準則,說輕點是無能,說重了就是愚蠢。
司馬光的死對朝堂的政治格局影響很大,加上之前的文彥博和呂公著重病臥床,舊黨三個大佬相繼倒下,一時間有點群龍無首的意思,基本也就宣告了一個政治時代的結束。
現在王安石依舊任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是正相之一。門下侍郎章惇、中書侍郎劉摯、蘇頌和蘇軾分任尚書左、右丞。
在這五個人里只剩劉摯還高舉維護祖宗法度的大旗,但他和王安石一向是死對頭。現在沒有司馬光在兩個人中間充當緩沖帶和粘合劑,這兩位會不會直接打起來都很難講。
蘇頌這個人比較有意思,據說他正在主持修建一座水力計時系統,要把天文、天象和報時結合到一起。如果真可行的話,他至少得精通數學、天文學,并了解一部分物理常識以及機械常識。
除此之外他還是個很有成就的醫生和詩人,曾經編纂過《圖經本草》一書,也寫過很多詩詞。當年他也是駙馬府的賓客之一,想必文學水平不會差。在這方面他有點像沈括,不是個純粹的政治家,更像技術官僚。
實際上蘇頌確實不是保守派也不是改革派,更像務實派,誰的主張合理他就支持誰。當年就是因為死活不讓王安石的學生升職而被貶,后來參加了神宗皇帝授意的官制改革,才重新獲得皇帝的好感。
結果一轉臉他又上書皇帝,話里話外埋怨皇帝給寺院亂賜匾額、亂發度牒,并建議少審批點寺廟,少加重人民的負擔。
趙顥恐怕就是看中了他不結黨、不入派的特點才委以重任,說白了就是往領導班子里摻沙子,在改革派和保守派中間增加個變數,讓兩邊誰也不能占據太大優勢。這和洪濤在濟州島上的所作所為如出一轍,全是在玩權利制衡。
原本的權利中樞里保守派勢力是占優的,可是隨著司馬光去世,保守派與改革派之間的力量對比好像偏向了改革派,讓誰來填補司馬光離開的空缺就是個很微妙的問題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誰會接任司馬光的丞相一職洪濤猜不出來,但他覺得趙顥能選擇的余地也不怎么大。
當年反對自己登基、主張讓六皇子趙傭繼位的大臣肯定不會獲得重用,這一點是板上釘釘的,否則擁躉者就會大失所望,所以一下子就少了近三分一的人選。
當年被神宗皇帝重用并且積極支持改革的那一批臣子也不好提拔,有資格當正相的名單里又得劃去幾個。
王安石的擁躉不能用,章惇和蘇軾的跟隨者也不能用,保守派里能與王安石對抗的幾乎沒有,總不能隨便找個人上來湊數,然后變成王安石的應聲蟲,那樣也不符合趙顥的利益。
所以吧,洪濤覺得這位剛剛把屁股坐穩的皇帝怕是要劍走偏鋒了,他會提拔一位能效忠皇帝的新人進入中樞,哪怕不能直接當正相,來個副相混混資歷也很有必要。
目前皇帝要打壓王安石和司馬光所代表的保守派勢力,同時也不能讓章惇和蘇軾所代表的改革派勢力太壯大,這本來就是用來制衡王安石和司馬光的手段,總不能送走一頭狼再迎來一頭虎。
現在保守派勢力受到了極大削弱,改革派馬上也就要得不到皇帝支持了,鳥盡弓藏嘛。
不過洪濤覺得趙顥還是低估了北宋士大夫們為了實現個人理念而奮不顧身的勁頭兒,章惇和蘇軾的主張吸引了很多中青年官員的加入,這兩年聲勢一天比一天壯大,不是誰說制止就能馬上制止的。
隨著司馬光、文彥博、呂公著相繼退出了政治舞臺,他們的一大批追隨者也都行將暮年,早就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和精力充沛,和這些新生力量斗不動了。
就算王安石還很強勢,但他也只比司馬光小三歲。年齡這個玩意是追隨者押寶的一個重要屬性,你都快不成了,面對的又是一群正值政治生命最旺盛期的敵手,值得追隨的遠景立馬暗淡了不少。
只要王安石和保守派不能全面碾壓改革派,那朝堂里就會陷入愈演愈烈的權力之爭。雙方誰也不想束手待斃,可誰又都不能一擊致命。
此時突然又發現一股新生力量沖進來打算拉偏手撿便宜,王安石和章惇又不是新手,豈會不清楚皇帝的用意。結果很可能變成三國殺甚至四角博弈,到底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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