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都尉大人的福,屬下在大名府混得還不錯,手下的徒弟們也都追隨至此站穩了腳。他們還給屬下起了個諢號,叫震關西,嘿嘿嘿…”
朱八斤不光看著富態,肚子確實也大了幾分,只是膚色還沒完全變過來,黑黢黢的,白瞎了這么一身光鮮打扮。
“鎮關西!八斤啊,以后碰到一個叫魯達的提轄千萬別和他交手,不是有蝎子弩嘛,照面就給他來幾下,死透了算!”
洪濤還有不少事兒要干,本來沒打算和朱八斤耍貧嘴,但聽到他的新綽號之后,忍不住還是多了一句嘴。
這個外號也太不吉利了,水滸傳里明明白白寫了魯提轄拳打鎮關西。是不是真事兒、時間對不對得上不清楚,反正多一份小心少一些危險。
而且朱八斤目前所干的工作也確實和鎮關西差不太多,自打到了大名府之后,他就不再擔任工坊的管理工作,而是被派去協助山川都察院,成為了王十的助手。
這也是充分考慮到他之前的出身,才做出的改變。一個街面上靠相撲場子混飯吃的大混混,重操舊業更易于隱蔽身份。他和他那些徒弟雖然可以變成山川都察院的另一支秘密勢力,從民間的角度獲取情報、掌控民意。
現在看來朱八斤把新工作完成的不錯,其實對他而言根本沒難度。明面上有徒弟們沖鋒陷陣搶地盤,背地里有特種兵和王十的陰招一起幫忙,啥樣的街頭混子也抵擋不住。
就算出了人命鬧到府衙里去,還有簽判大人周一日徇私舞弊呢,前腳關進去后腳就會以各種方式放出來。實在不成讓王十弄具尸體冒充,就說犯人暴斃而亡,這種事兒最符合王十的胃口。
“魯達?屬下查過了,大名府內好像沒這么一號人物,莫不是在州縣?”朱八斤對這個名字很陌生,皺著眉想了想很肯定的否認了,并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休要管他,記住便是。王十讓你來找本官是不是又覺得哪位官員該死了?你也是在開封城里混了大半輩子的,豈能說殺誰就殺誰,那不亂套了。別跟著她一起折騰,該反對的就要堅決反對。”
到底魯達是哪兒人,在哪兒當提轄官洪濤是真記不住了,但朱八斤跑來肯定和王十有關。
這個丫頭年歲越大就越陰狠,好幾次建議要把一些官員暗中除掉,說他們有背地里勾結鬧事的企圖。僅僅是企圖連個證據都沒有就要殺人滅口,還有王法嗎!
“大人錯怪王小娘子了,別看她年紀小,可不愧是大人的學生,心思端的縝密。這次是真有人要對大人不利,屬下已經查明他們在暗中煽動百姓。”
朱八斤沒有順著話茬一起討伐王十,反倒幫她說起了好話,還從腰帶的夾層里抽出一張小紙條遞了過來。
“這幾個人都是什么來頭?”紙條上寫著十多個人的名字,沒一個是洪濤認識的。
“有府衙里的小吏,有廂役的指揮使,還有常平司的兩位管勾官。七月磁州地動之后府城里就傳出大人用妖法壞了此地風水的流言,經查都是出自這些人之口。他們還互有勾連,其中五人經常在城中張家正店相聚,而后就去勾連其他人,或在民間奔走或召集舊部吃酒。前兩天屬下一個徒弟的內弟酒后說漏了嘴…”
別看紙條上只有十多個人名,詳細情況由朱八斤講起來內容還挺多,方方面面、林林總總,牽扯到了府衙的好幾個部門和附近的幾個州縣,甚至還有民間組織。
“嘩啦…為了一己私利讓這么多無辜百姓搭上性命,置官府為打擊政敵武器,簡直喪心病狂、無可救藥!”
上好的玻璃茶杯,拿到市面上怎么也值一貫錢,就這么被扔在地上摔得粉粉碎。洪濤是真生氣,以前的見死不救有情可原,誰讓咱孤軍深入呢,被圍活該。
后來勾結外敵搞秘密暗殺也能理解,這是用最低成本除掉政敵的一種選擇,誰讓咱侵犯了人家的利益呢。俗話說的好,當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在朝中給自己下絆子挖坑就更正常了,政見不同當然得斗爭。政治斗爭從來都是血淋淋的,進入這個游戲就得有思想準備,輸了算沒本事。但這次真有點太出格了,這群人居然要暗中鼓動民變趕自己下臺。
這一招不可謂不狠毒,狠毒到極致了。北宋朝廷最怕什么?不是和外族打仗,而是內部的打打殺殺,否則也不會建立這多有些變態的規則預防,甚至不惜自費一部分軍隊戰斗力。
文官誰碰上了這條紅線,先不論對錯與否,輕則主動引咎辭職,重則就得獲罪發配。政治生涯從此完蛋,任憑有多大本事,換八個皇帝也不敢再啟用。武官嘛,腦袋很可能保不住,能不牽連家人就算命大。
但這個狠招一般沒人用,因為它不可控。煽動民意的技術太難了,誰也不敢說想發就發、想收就收。老百姓一但瘋狂起來,輕則席卷好幾個州縣,搞不好就得糜爛整個府路。
大名府路可是抗遼的第二線和補給基地,在這里玩水可覆舟的游戲就和在高壓線下釣魚差不多,一個不小心就可能連累前線的幾十萬將士。這還是輕的,遼人也不是傻子,一看你自己的基地都亂套了,趁機沖過來就是亡國之勢。
這才是最讓洪濤生氣的地方,有一部分北宋官員已經到了為保護自家利益什么都不顧的程度,當官當到這個份兒上,對國家的危害比敵人還大。而且這部分官員還不是個別,而是一批!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從朱八斤的情報里體現,這件事兒的背后主使或者叫推波助瀾者就是提舉倉平倉。
這個部門是從神宗朝才增加的,或者說是王安石變法之后才有。它的存在原本就是為了推廣青苗法,硬生生從以前的提點刑獄司和司農寺手中分出一部分權利,所以這個部門百分百由改革派掌控。
隨著新政推行逐漸深入,神宗皇帝又賦予了提點常平司一些其它權利。到目前為止它除了掌管路一級的常平倉、義倉、增減勞役、河道水利、賑濟災民、戶絕沒官財產之外,還兼管礦業、慈善、鹽務、監管本路官員推舉彈劾。并總領一路的新政推行,在民政方面已經超過了轉運司。
都不用仔細琢磨,洪濤就清楚為啥偏偏是倉司忍不住要率先發難。自己一來就以河北兩路坑冶鑄錢司的正職把倉司的礦山兼管權利給收了,這里的礦場又比較多,嚴重損害了倉司的利益。
緊接著又在黃河邊建船廠、修碼頭,同樣沒獲得倉司的同意。可他們還拿自己沒轍,因為這些都是軍事設施,完全在帥司的職權范圍之內。
最要命的就是自己把三萬廂役全清理干凈了,要說這事兒應該和倉司沒啥關系,可是廂役指揮使的認罪書里不止一次提到過和各州縣倉司官員一起謊報勞役數量、吞沒國庫錢糧的事情。現在廂役都沒了,倉司官員再也不能這么玩,這筆賬還得算在自己頭上。
其實洪濤還漏算了一筆,那些被判有罪的廂役指揮使私人財產本來也是該由常平倉接管的,結果全讓帥司沒收充公了。
倉司倒是派管勾官來問過,結果讓富姬一句話就給頂了回去。她說這些財產都是犯官克扣士兵而來,應該算軍資,自然由帥司處理。假如對方能提出不屬于軍資的收入,可以按照數量退還。
對方能提出證據嗎?必須不能,有也不敢提,一提不就成倉司和廂役勾結貪污了嘛,只能吃啞巴虧。
現在看來人家是不打算光吃虧,要反擊了。還不能走常規渠道去彈劾自己,這個辦法已經有人用了好幾年,屁用沒有。所以他們惡向膽邊生,打算來個狠的,一次性解決自己還不留后患。
而且這還是個一箭雙雕之計,成功之后除掉自己這個大攪屎棍子,直接消弱皇帝的權利不說,間接還等于支持了高太后的立嗣意愿。
從這一點上看,洪濤覺得自己之前的判斷很正確,新黨和舊黨已經開始拋開政見不同進入實質聯合階段了。
由于自己的橫空出世,從花膏開始一直到攻略甘涼路,表面上全是為國為民,可實際上幫助了神宗皇帝鞏固皇權,這是新黨和舊黨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假如繼續爭斗就會讓皇權繼續擴大,在這個問題上他們必須暫時拋棄分歧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想必高太后也和新黨達成了某種默契,即便由吳王繼位也不會馬上對新政采取什么大動作,否則新黨不會幫著吳王掃清障礙的。
“…”朱八斤還是頭一次見到駙馬如此憤怒,哪怕剛到湟州時被當地禁軍孤立也沒摔過東西啊,立馬就不敢吱聲了,低著頭就像鞋上有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