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翰林學士、門下侍郎章惇章子厚!”這位比王安石還硬氣,根本不等旁人介紹,自己就把名號報了出來。
“久仰久仰…”聽了這個名字,洪濤立馬就把嬉皮笑臉的勁兒收了起來,又是一位牛人啊,還是文武全才。
不用別人介紹,章惇的名字洪濤也能記住。在宋哲宗和宋徽宗期間,這位獨攬相權把西夏和吐蕃打得夠嗆,還干了一件特別正直的事兒,就是堅決反對立端王趙佶為儲君,為此還和向太后鬧得很僵。
歷史證明他看人還是很準的,趙佶就是后來的宋徽宗,要是沒有這位文藝皇帝瞎折騰,北宋可能還不至于過早滅亡。
不過章惇在性格上不太適合從政,他比較有才能,會干事兒也能成事兒,但為人太過剛烈且自負,凡是他認為對的事兒就一定要干,只要他認為不對,就會不擇手段的去阻撓。
在執行律法方面他也和當時的文人截然不同,主張嚴刑峻法,抓到小偷直接挑腳筋,很有點法家的風范,因此也得罪了不少同僚。
歷史上各朝各代對這位權相褒貶不一,甚至還把他與秦檜并列為大奸臣,宋史里對他的評價也很低。不過只要看看他做的那些事兒,再按照一般邏輯推理下,好像事實并不全是這樣。
只能說這位宰相個性太強,為人太硬,得罪的人太多,從上到下誰都不太喜歡他。就連同為改革派的王安石最終都和他反目,原因很簡單,只要有人犯錯章惇就得處罰,哪怕對方是王安石的親弟弟,還有知遇之恩也不能網開一面。
但不管別人怎么說怎么看,章惇自己全不以為然,王安石變法后來被廢,就是章惇憑一己之力硬生生又給搬了回來。
至于說南宋有人怪章惇激怒遼人南下,和金國沒搞好外交關系才導致北宋滅國的事兒,聽起來就那么沒出息。
國家的外交藝術固然重要,但如果一個大國都已經到了要靠外交避免滅國的程度,那這個大國就該被滅,黑鍋真扣不到章惇頭上。
“獨立為王之說下官萬萬不敢當,要論邊軍誰有次能耐,隨便拉一位都比小臣可能性大,他們都造反了,小臣也沒這個膽子。”
既然知道這位大概是什么秉性,洪濤索性就不和他繞圈子,你不是認理不認人嗎?得嘞,咱今天就以理服人。
只要把這位說服,自己就能得到一個強援。哪怕他和蘇軾是摯友,還和新任熙河路經略使章楶是表兄弟,又是改革派的骨干,但在道理面前,也得捏著鼻子幫自己說話。
“此話怎講?駙馬是暗指陛下的臣工全是亂臣賊子,唯獨你王詵忠心耳!”不愧是人嫌狗不待見的貨色,章惇說話確實不好聽,尖酸刻薄,句句直指關鍵,絲毫不留余地。
“下官認為忠心不是天生的,而是形勢所迫…陛下,請恕臣無狀!”談起這個問題洪濤可能比章惇還不招人待見,不過他臉皮厚,先要堵住皇帝的嘴。
“但說無妨…”神宗皇帝翻了翻眼皮,繼續看奏章,不打算干涉這兩個牙尖嘴利的臣子爭斗。這種交鋒正是他想見到的,最好能來個旗鼓相當誰也壓不服誰,這樣他這個皇帝才有當裁判的機會。
“大人所說造反、謀逆、獨立稱王,別人都可行,唯獨下官不可做,原因有四。第一,下官的家眷皆在京畿,為了權力野心而拋棄妻子不是詵之品行。第二,下官身邊皆為忠于陛下之人,且詵從未刻意隱瞞過他們任何事,一舉一動皆在陛下眼中。第三,下官沒有可以依仗的軍隊,新軍乃陛下之新軍,抗擊外擄為虎狼之師,爭權奪利寸步不前。第四,下官沒有朋黨可依,放眼朝中,天天盼著詵兵敗身死的過半,等著詵貶官降罪的也過半。章相飽讀詩書,史上可有孤家寡人造反謀逆之先例?”
既然洪濤敢說自己不會造反,那就必須有特別過硬的理由。這不,先來了四點,說得殿中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奏章,齊刷刷的盯著他看。
真不要臉啊,也真敢說實話,這四點條條都是能做不能說的事兒,結果全給抖摟干凈了。
“…章惇,王詵所言你可認?”本來還打算在一邊看熱鬧拉偏手的神宗皇帝也放下了手里的奏章,臉上的肌肉直抽抽。好你個王詵,居然把朝堂當做了菜市場吵架,連朕都繞了進來,就差罵祖宗八代了!
不過皇帝還真是好脾氣,伸手止住了裴英上前呵斥的舉動,深吸一口氣打算看看章惇如何應對。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總得有個輸贏,否則不是白挨罵了。
“有一點臣不敢茍同,新軍可以千敵萬把西夏精銳盡數殲之,如若再自行鑄造錢幣,待時機一到揮兵南下,哪支禁軍可抵擋?駙馬難不成當本官是三歲幼童!”
章惇非但沒被駙馬的一番話問住,反倒興奮了起來,眼睛里碩碩放光,有點像一只好斗的公雞,突然發現了另一只實力強勁的同類,必須要分出勝負。
“章相,詵不得不說,您對新軍的了解還只停留在文字和民間傳說層面。這個問題太過簡單,下官覺得由裴中貴就可以回答,還請陛下應允…”洪濤也不是善茬兒,講理就講理,哪兒那么多廢話啊,互相擠兌是吧,來著,看誰臉皮厚!
“裴英,你來告訴章相,王詵的新軍為何不能作亂。”比這更詳盡的理由神宗皇帝早就聽駙馬講過了,其實不用駙馬講他心里也清楚,目前最不可能反叛的就是自己這個妹夫。
可是光自己清楚還不成,大宋的一切法令都要由宰相同意,否則就不是正式法令,這一點才是讓他最深惡痛絕的。
“新軍之利,利在堅甲利器,然新軍所用之物皆產于京兆府渭橋鎮和開封金明池,由禁軍水虎翼押運 …章相可要再聽下去?”
裴英心里這個罵啊,你們一群神仙打架干嘛還把我摻合進去。駙馬有瘋病,你們幾個肱股之臣也有病啊,當著皇帝把話說得如此露骨,還要不要點臉面了!
“陛下,據臣所知駙馬在湟州和涼州都建有烏金行…”
章惇連眼皮都沒抬,控制新軍后勤確實能扼制駙馬的戰斗力,但他認為烏金行既然是駙馬所建,定會有辦法應對,比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類的事兒。
“…湟州缺石炭、涼州缺鐵礦,兩地加一起不如渭橋鎮產量之十分之一,想大規模制造兵甲非三五年之功不可。”
看到眾人的眼光又看向了自己,裴英不得不再次充當起傳聲筒的角色,把原本應該由駙馬或者皇帝說話用自己的嘴說出來。這個活兒看著簡單其實非常難,既要說得相對中立,又得把皇帝的意思表達清楚。
好在這些話自己已經聽駙馬說過一次了,若是皇帝沒有這個心思,也不會專門傳召大臣們前來商議。與其說這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見,不如說是在讓大臣們幫著一起挑毛病。
可惜章惇一上來挑的毛病有點低級,皇帝和駙馬都不樂意費神解釋。這倒不是說章惇智商不夠,他成為副相之首的時間還短,以前一直在地方任職,對駙馬和新軍了解的比較少。
“這么說只要控制了渭橋鎮,湟州新軍就成了無根浮萍?”經過裴英兩番說明章惇終于理解,但他的反應有點招人恨,居然是一臉欣喜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