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一支風塵仆仆的駝隊把天煞廟的寧靜打破了。這只駝隊顯然和之前的幾支不同,一水都是騾馬和老式木軸牛車。現在湟州百姓也變勢利了,見到不如他們的東西就要嘲笑、鄙視一番。
還沒等大家評頭論足完畢,接下來的情形就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瞪圓了眼。
帥司大人親自出迎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這支駝隊居然跟著帥司大人進入了天煞廟,不久之后所有車馬又都出來了,它們馱運的瓦罐全都不見了蹤影。
“這恐怕是來給帥司大人送祭品的,說不準每個罐子里都是一個童男童女!”
于是流言又升級了,湟州百姓對帥司大人充滿了矛盾。大家既喜歡他帶來了繁榮,又懼怕他的手段,尤其是蕃人,相比較起來他們反倒更喜歡這位宋朝大官。
“你再胡扯我就去告訴團練使大人,讓你也掛在城門外面!”看,有蕃人百姓聽不下去了。
說帥司大人是星宿下凡他們沒意見,說他是天煞星也挺好,蕃人把這個看做是對一個人武力值的贊美,但詆毀大人吃孩子是不可以的!
“哼,才穿上衣服幾天啊,就人模狗樣的和我裝宋人了。老實告訴你,蕃人永遠也成不了宋人,美什么美!”宋人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敢在湟州生活就沒慫人,當下用更惡毒的話還了回去。
“好啊,你敢當街挑撥蕃漢關系,走,跟我去見官,看看劉大人會不會打你板子!”這位蕃人沒忍辱負重的躲開,也沒惱羞成怒的揮拳,他伸手抓住了對方的衣服,居然要去見官。
要說知識這玩意有時候就是教人壞的,沒讀書認字、沒進工坊之前,放羊人哪兒懂得這么多道道啊,遇到問題要么屈服、要么選擇暴力對抗。
現在不一樣了,因為工匠師傅們說最有利的武器不是拳頭而是腦子,你侮辱我不怕,我讓你去挨板子,看最后誰更倒霉!
“哎哎哎,兄弟、兄弟,他多喝了幾杯濁酒瞎說呢。這點事兒犯不著去麻煩劉大人,要不今天我做東,請大家喝幾杯咋樣?”
宋人也不都像剛才那位口無遮攔,明知道如此言語會挨板子還當著眾人瞎說。但也不能看著同族吃虧,立刻有人出來打圓場。
“大人,他們在吵吵什么呢?啥時候蕃人也敢和宋人動手動腳了。沈大人那邊的蕃人可老實了,沒有安撫司的命令連城門都不敢進。”
這邊你拉我拽的聲音越來越高,正跟著駙馬走出院門的朱八斤有些聽不下去,尤其是見到蕃人還敢和宋人拉拉扯扯更是氣憤。
“八斤啊,以后可不敢這樣說話,在湟州沒有宋人和蕃人,只有自己人和敵人。凡是聽我號令、愿意為陛下效力的就是自己人,剩下的都是敵人。匠作監里蕃人眾多,你要是抱著這種思想肯定無法把工作干好。這幾天先別去上任呢,好好在城里轉轉、去各監司看看、和熟識的匠人們聊聊,把這里的規矩全搞懂之后再來找本官要官憑。”
朱八斤回來了,還帶來了幾百罐石油,這讓洪濤很高興。但他的認知有些問題,必須予以矯正,否則要惹大麻煩的。
“嘿嘿嘿,既然是大人定下的規矩,八斤不用熟悉,遵命就是。”朱八斤一來就聽到了好消息,自己升官了,不再是駙馬的隨從,變成了從八品的監司,早就把嘴樂歪了,恨不得立刻上任。啥蕃人不蕃人的,他壓根也不在意,混社會的人必須啥人都能接觸,這叫本行。
“沈大人也是,做官太小心了,白送給他的產業都不要,可惜了這些石油。”洪濤就是看中了朱八斤的適應能力,才叫他去統管湟州工業。
這種人學技術不靈,但讓他當個處理日常事務的官僚毫無問題。既能壓的住場又識進退,還有必須的臉皮厚度,會懷柔也會下狠手,活脫就是后世的包工頭。
只是沈括的來信有點掃興,這位大宋官員走不出歷史的局限,不敢把步子邁的太大,或者說是不太看好自己這位駙馬能在邊關有所作為,最終沒有接受在延州合資開辦烏金行的建議,只是同意用渭橋鎮的兵甲換取石油。
不過沈括也說了,駙馬剛上任百廢待興,他幫不上什么忙,除了二十名洪濤需要的下層文職小吏以外,還把運輸石油的差事扛了下來。以后就不用駙馬單獨派人去延州拉,他會定期派駝隊送過來的。
說心里話,洪濤并不反對沈括的這個決定,如果他真和自己走得太近,一旦有人進言,皇帝恐怕就得把他調回去。孤臣這個玩意也不是沒有缺點,注定一輩子沒有幫手。
“沈大人也有難處,夏人三天兩頭扣邊,雖然都是小股人馬,那也鬧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寧。沈大人就算樂意,恐怕也騰不出功夫。”
朱八斤和沈括原本就認識,也不討厭這個規規矩矩的文人。沈括身上并沒有大多數文人的那股子勁兒,還是比較平易近人的,尤其對有本事的人更客氣,或者叫尊重。
“不用急,待到一入冬夏人恐怕就顧不上延州了,至少和羅卓南軍司得忙起來。你送來的這些石油就是本官手里最厲害的武器,嘿嘿嘿…這件事兒暫時還不能說與你聽,先跟著蓮兒去休息休息,那些小吏帶給州衙的劉判官和周家丫頭就沒事了。”
一聽到延州戰事有點緊張,洪濤不由自主的也急迫起來,連和朱八斤細聊延州瑣事的心情都沒了,轉身回到院子里,院門馬上就被里面的兩個兒童團小童死死關緊。
“這些小家伙怎么變得如此不近人情,當年我可沒少給她們買果子干吃。”
朱八斤對駙馬的表現早就習慣了,這位做起事來誰都顧不上,現在肯定又是要去琢磨什么新物件了。但他對兒童團的表現很是不滿,好歹也相處了二年多,咋翻臉就不認人呢,見面連個笑臉都沒有。
“你就知足吧,她們除了官人之外連我都不愛搭理,一群瘋子!快走,我還有事情要做,沒功夫陪你閑逛!”
跟洪濤一起來迎接朱八斤的還有蓮兒,她更不會給朱八斤好臉。機要秘書不是那么好當的,尤其碰上駙馬這么一位看見公文就裝死的主官,所有的文書基本都是她和紫菊負責。
“枉費我那么多果脯和肉脯,難不成湟州這塊地方的風水專養無情之輩?”朱八斤很郁悶,當初他去駙馬府,每次也沒少給蓮兒帶零食,咋也這么絕情呢。
“拿來!”蓮兒依舊板著臉,只是眼神活泛了點。
“什么?”朱八斤被問愣了。
“肉脯啊,沒有就免談,我不認識你!”蓮兒還真是勢利,認零食不認人。
“延州能有什么好吃食,這些日子某家嘴里都快淡出鳥了…哎哎,蓮兒娘子別走啊,等等我,我不認識城里的路。”還沒等朱八斤抱怨完蓮兒已經上馬跑了。
“這叫石油,是一種從土地里抽出來的好東西。純堿的作用大家都看到了吧,從今日起官人來教你們如何從石油中提煉有用的好東西。這門學問叫做化學,誰學的好,將來就能成為比王大頭、彭大、武家和胡家還大的大匠,即便是官人我也得處處依仗。”外面啥樣洪濤根本沒興趣,朱八斤也不是需要人當保姆的角色,他會比自己適應新環境快。
現在他正在天煞廟的院子里,對著七八個小童講述這些瓦罐里裝的東西是什么、干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