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之所向,木料層層分離。
仿佛它們本來就已經是分解好的,陸子安不過是將它們拿開一般。
甚至刻刀入木時,亦沒有什么刺耳的聲響,節奏起伏,還有點悅耳。
蘇總工微微皺著眉頭,慎重地點了點頭:“的確有點像是庖丁解牛的感覺,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
桌面的小木塊堆積如山,很快連外面的木料也被搬了進來。
陸子安的速度始終很穩定,看得久了,人們甚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午飯,晚飯。
陸子安這一忙碌,直接到了深夜。
幾個徒弟分工合作,幫著清理桌面,整理所有木塊,所以雖然有很多零件,但是桌面仍然算得上整潔。
其他人陸續都回去休息了,但是因為蘇總工和林總工依然堅守,所以也還有不少核心人物都留在了現場。
自始至終,周圍的人來來去去,陸子安都沒有分過神。
直到凌晨兩點,他才終于停了下來。
他輕輕扭動手腕,骨節發出了咔咔的聲響。
應軒將他面前的那一堆木塊再去取了過去,分類,再點數,然后推分給負責不同部位的師弟們。
做完這一步驟,應軒坐下來,認真而詳細地開始記錄下來這塊木塊的編號和對應的數字,輕輕推了過來:“師父。”
陸子安放下了刻刀,目光在紙上掠過,片刻后,他淡然點點頭:“開始吧。”
開始?
難道他們現在做了這么久,竟然還沒開始嗎?
林總工和蘇總工震驚地對視一眼,按照應軒的要求,再次退后幾步。
靠近陸子安的那一側,很快被清出了一米余寬的空位出來。
“老規矩。”陸子安唇角微挑,手指輕快地在桌面點了點:“都記住自己負責的編號。”
“是,師父。”應軒幾個轟然應聲,眼中竟無一絲睡意。
陸子安取過一塊比較薄,卻又寬又長的木塊,輕輕打磨一遍:“5。”
方毅的反應速度極快,手一伸,編號第五的木塊便遞了過來。
全部以木料進行橋梁模型的搭建,這種方法,簡直聞所未聞。
剛開始,僅是鋪底,然后才是架設。
木塊源源不斷地遞過去,陸子安的速度又快又穩,很快將它們組合起來。
全程甚至沒有用過一根釘子,全部是榫卯結構組合而成。
難得的是,一些有弧度的地方,陸子安的尺寸安排也都是非常嚴密的。
匯合之后,再次延伸,再在另一塊大木板平臺上進行收尾。
這種收尾是非常巧妙的,看似不經意的加入幾塊小木塊,很輕松地就將它們的角度微微往下傾斜。
到了這一步,就連林總工都來了興致。
全部木塊,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被陸子安運用起來。
看上去像是封閉的節段,卻偏偏中間有著一個巨大的孔洞。
手指可探入。
如果這時候,人們還不明白這代表著什么的話,也枉費了他們前幾年的各種考察。
前面的橋梁架設,陸子安做得并不是特別精細。
但是到了這一步,他的步驟突然就繁瑣起來。
不僅木塊小了很多,甚至有時還多了些奇奇怪怪的細節。
比如說,這孔洞與外層之間,他竟然還加了一層木塊。
這層木塊又延伸,將孔洞壓縮得更加緊密。
向下,平行,再向上。
短短的一截海底隧道,就這樣被陸子安輕巧地搭建出來。
蘇總工眉頭緊鎖,探身朝里頭看了看,卻只能看到一團漆黑。
這般組裝起來的木塊,按理說怎么也該有些細縫,在如此強勁的燈光正面,總該有些漏光才是。
但是偏偏沒有。
不僅沒有,還讓人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仿佛那本身就是一整塊木頭,里面根本沒有孔洞一般。
后面的橋梁,其他人都沒心思再看了。
等陸子安全部搭建完畢,林總工迫不及待地問道:“陸大師,你這,你這就是我們大橋的模型?”
“可以這么說。”陸子安將最后一塊木頭卡了進去,手指輕輕撫過整座橋,頓在了隧道這一處:“我研究了很久,發現你們的圖紙缺了很多,給我的基本都是和隧道有關的,所以我只做了隧道這一截的模型。”
雖然做是全做了,但是模型的話,可能只有隧道這一截能用,其他的都只是個擺設。
“已,已經很好了…”蘇總工激動得臉都有點泛紅,摩拳擦掌:“要不我把人叫起來,都來討論討論?”
很難想象,有人竟然能靠著一堆木頭,就把如此復雜的橋梁的模型給做出來。
而且…
陸子安居然還能把整座橋分成好幾截,再組裝在一起!
說明這橋是能動的!能動!這意味什么?
意味著,他們也許能依靠陸子安的這一手絕技,把海底隧道部分,進行模型組建再進行實物筑造!
不僅是蘇總工,在場的眾多設計師都感覺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不急。”陸子安抬頭看了他一眼,手指微移,指著那一處大木塊:“橋隧轉換的關鍵,在于修建人工島,你們的圖紙上,只準備建設兩處人工島,但我建議,最好是建四處。”
隧道兩側自然都是需要人工島的,但是陸子安居然在整座橋里,一共建設了四處人工島。
如果按照傳統的拋石填海工法施工,工期少則2年,多則3年;
在每天有四五千艘船只往來的航道安排大量船舶作業,安全風險極高;
而且需要開挖800萬立方米的海底淤泥,這必將對海洋環境造成很大的污染,也不利于中華白海豚的保護。
因此,他們必須找出一個快速成島的辦法。
林總工認真地思索片刻,沉著地道:“這個我來想辦法,先說說你對這海底隧道的想法。”
“方法…其實很簡單。”陸子安手指撫過下沉的這一段木塊,在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輕輕一敲!
木橋,應聲而斷。
所有人目瞪口呆,啞然望著這一幕。
陸子安唇角微微上勾,聲音清冷:“我曾經做過一件作品,叫《輪回》,它是以幾個零散的部件,以特殊手法巧妙地結合在一起,我覺得,這個方法同樣可以用在海底沉管隧道上。”
“你的意思是…”蘇總工呢喃著,目光有些冷凝。
“用巨型混凝土管節,在陸地建設好,再在海底軟基上對接安放。”陸子安說話間,手指輕而巧地將整段木質隧道分為了33截:“根據我的計算,5.6公里的隧道,一共需要33節。”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是我的草圖,我算的結果…每個管節長180米、寬38米、高11.4米,重量約為…8萬噸。”陸子安神色不變,將筆記本推出來,說得甚是輕松,仿佛在聊著今天天氣多好一般。
林總工握了握拳頭,盡量控制住情緒:“你知道這有多難嗎?在水下近50米建設深埋沉管隧道,在國際上是被視為“技術禁區”的!”
陸子安還沒有說話,蘇總工接過了話頭,他略為難地看了眼陸子安,聲音低沉:“這樣的對接,需要精準的遙控、測繪、超算等一系列技術支撐,其難度…堪比航天器交會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