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復刻品,但也非常精美。
入手微沉的零件,每一樣都帶著銅器獨有的清冽光澤。
因為只是模型,所以沒有特意做舊過,每個零件都能嚴絲合縫地拼接。
應軒先從底板裝起,然后便是都柱。
立好了根基,再裝上八根軸架。
八個方位,每個方位上均有口含龍珠的龍頭。
在每條龍頭的下方,都有一只蟾蜍與其相對應。
雖然箱子挺大,但其實內部的零件并不多。
如果說以前不明白為什么很多人都對這個“復原”的地動儀有疑問的話,現在將這模型組裝起來的應軒終于明白了原因。
乍一看,沒什么毛病,和書里寫的那些很相似。
以精銅鑄成,員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
整個地動儀模型非常精美,不僅非常大,而且外表上刻了篆文和各類鳥獸圖,呈祥瑞之勢。
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
龍有,蟾蜍也沒有,嘴巴也張得很開。
但是除此之外,竟是沒什么好說的了…
連將這個模型拼起來的應軒都有些不敢置信,扭頭在幾個箱子里翻了又找,確定已經全拆完了以后,才不得不相信,真的沒了。
最后一個箱子,他撈出了一張紙。
喲,還有說明書呢?
就這樣?
這就是地動儀?
開什么玩笑!?
應軒幾乎都想笑了,他拿出手機,想了想,又放下了。
難怪說張衡地動儀被歷史課本刪除了,照他說,就該刪!
這完全就是個模子嘛,動要怎么動?
應軒拿了根棍子,照著他們的說明書解析,往龍頭上捅了一下。
“哐當!”
龍嘴張開,銅丸落下,正正落進下方的蟾蜍嘴里。
應軒看得一臉無奈,甚至還給它鼓鼓掌,那你很棒棒哦!
這跟他們給的圖紙根本不是一個玩意兒嘛!純粹的一玩具,嘖。
哎,真是浪費感情,虧他還這么興沖沖地趕回來。
應軒帶著無限的失望,收拾收拾東西回了賓館。
睡覺之前,他把今天的事情寫了下來,發了封郵件給陸子安。
安靜的夜里,陸子安一個人坐在桌前作畫。
聽到手機的提示音,他頭也沒抬,繼續將這根線條畫完了才輕輕擱下筆吁了口氣。
揉了揉手腕,陸子安看著草圖滿意地點點頭。
總算有點樣子了。
屏幕亮起,登陸之后,陸子安權當休閑地看了起來。
看著鄒凱他們之間的鬧騰,他都忍不住唇角微翹。
當他看到了與地動儀有關的事情之后,他的神情才逐漸嚴肅起來。
但是當看到最后,那玩鬧一般的模型,陸子安嘴角抽了抽。
這實在太兒戲了,偏偏這玩意兒,形象傳播非常廣泛。
不僅成功被印到了1953年“偉大的祖國”系列郵票上面,而且還成為了我國地震學會的徽記。
它的內部設計,是源自傀國1937年復原地動儀的直立桿原理,外形則參照了傀國在1875年繪制的外形。
二者相結合,才有了今天眾所周知的地動儀模型。
但是最可笑的是,這版內外皆從傀國學來的地動儀根本動不起來。
更尷尬的是,就像應軒看到的說明書一樣,這版地動儀要拿木棍捅龍口,銅丸才會掉下來。
用華夏地震學奠基人傅承義院士的話來說就是:“房梁下吊塊肉都比你那個模型強”。
話是刻薄了點兒,但話糙理不糙。
不過呢,輸給一塊肉也不要緊,因為別人不見得更強。
據陸子安所知的是,19世紀后期以來,華夏、傀國、鷹國很多學者都對歷史記載的地動儀進行了復原討論,提出了一個又一個假想。
僅在近幾十年,就有許許多多比1951年這個玩具一樣的模型復雜很多的設計——雖然無非是一塊肉和兩塊肉的區別。
陸子安將這些事實都寫了下來,回了一封言語簡潔,但并不短的信件。
其中尤其針對兩種設想進行了探討:一種是傀國提出的直立桿原理,另一種則是垂直擺結構。
內容詳盡,有些記不起來的地方他更是查了又查,確認之后才寫了下來。
全部寫完以后,他又陸續收到了另幾個徒弟發來的郵件。
有些是遇到了關卡,有些是收到別人的請求,問他能不能答應的。
陸子安一一針對這些事情進行回應,最后在看方毅的郵件時頓了頓。
修…拔步床?
因為方毅沒看到照片,所以陸子安也沒辦法確定。
但是拔步床,如今在華夏甚為少見,有的,一般也都有些年頭了。
更何況愿意出大價錢來修,甚至有可能是古董。
方毅性情沉穩,極擅木雕,一眾師兄弟里,也就他的木雕技藝與應軒不相上下。
只可惜他不喜玉雕,還不如師弟趙崇杉的玉雕做的好。
話說回來,既然方毅都跟他開口了,應該心里還是有一定把握的。
既然是這樣,陸子安想了想,還是回復了四個字:盡力而為。
貴就貴吧,年輕人總要給點機會鍛煉鍛煉,要是方毅實在修不好,他到時回去了再想想法子好了。
陸子安渾然不覺,他這種作法,就是傳說中的護犢子。
回復完所有信件之后,陸子安才打了個呵欠,剛拉開門,守在門口的警衛立即立正。
“不用緊張。”陸子安微微一笑,將手里的圖紙遞了過去:“麻煩你拿去給主任,窯爐就按我這個做吧,尺寸和規格都標示了的,另外工具就不用他出了,工具我自己做。”
“好的,陸先生。”警衛是個年輕小伙子,見陸子安很溫和,便也放松了些:“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陸子安笑了笑:“沒有了。”
“好的。”警衛員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朝他敬了個禮:“陸大師,您早點休息吧!”
從起床到現在,陸大師就沒停過,一直在忙碌。
陸子安略訝異地看了他一眼,笑著點點頭:“好的,謝謝,晚安。”
“晚安!”警衛員很高興地和同伴打了聲招呼,小心翼翼地捧著圖紙離開了。
關上門,陸子安再次清點了一下所有的工具。
很好,全都沒有錯亂。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帶著對鈞瓷的美好期待,陸子安進入了夢鄉。
一夜無夢,第二天一早,陸子安照常在鬧鐘響之前起了床。
各專家加了一晚上班,各項數據嚴格按照他的尺寸來的,陸子安吃完早餐過去,就聽說窯爐即將完工。
見到他來,許多人紛紛跟他打招呼。
“陸大師早。”
“陸大師好。”
陸子安笑著點點頭,并不能認全所有人,但眾人并不介意,紛紛擁著他上前。
有人神色難掩疲倦,卻神情激動地看著他:“陸大師,這窯爐馬上就做好了,是不是就能馬上開始做鈞瓷了?”
站他旁邊的人忍不住暗暗扯他衣袖,他卻全然不顧,只目光灼灼地盯著陸子安。
陸子安搖搖頭,潑了一盆冷水:“沒這么容易,陶瓷的制作是一個極其復雜的過程,既有量變,也是質變。鈞瓷的奇妙,則在于窯變,我以前并未接觸過瓷工藝,只能慢慢來。”
“不急不急,您這么快就弄出窯爐已經很厲害了。”
“是啊,也不能爭這一朝一夕的。”
“鈞瓷可難呢…”
眾人議論紛紛,先前問話那人有些訕訕:“對不起,陸大師,是我太急切了。”
“沒事。”對他們這種情緒,陸子安還是能夠理解的。
雖然窯爐沒完成,但陸子安也沒回房,就跟著一起繼續忙活起來。
有了他的加入,速度更快了。
在午飯之前,窯爐終于完成了。
老式的窯爐,其實很多地方都不再使用了。
但陸子安依然堅持做了這種古舊的柴窯,因為液化氣高溫窯和烤爐雖好,溫度卻太過穩定,不適合鈞瓷。
陸子安滿意地拍了拍這“復古”窯爐,笑容非常真誠:“謝謝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眾人明明累得一臉汗,卻都笑得一臉興奮。
知道他們在期待什么,陸子安也沒磨蹭,袖子一捋,就在桌前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