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剎那,應軒幾乎脫口而出:他能對景泰藍有什么好的建議?他又不會做!
但是看著這個高層略帶暗示的眼神,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師父給他分析過的景泰藍當下的境遇。
價格低廉、做的人太多、工序減少而粗糙,最終導致了價格的巨大差異。
貴的可以成為國禮暢銷國內外,低的做了些小玩意兒幾百塊都賣不掉。
偏偏景泰藍本身對材料就有著極高的要求,幾百塊有時連本都回不來。
應軒想了想:“想改變這種局面的話,得先找到突破口。”
“愿聞其詳。”
“我只大概地說一下我的思路啊。”應軒努力笑了笑,想讓自己顯得落落大方不那么拘謹:“想讓一樣工藝變得高雅又具有特色的話,它無疑是需要創新的,在傳承的基礎上講究創新…”
他說得很慢,因為基本上是一邊思考一邊說。
“創新?在傳承的基礎上創新嗎…”泰霄的一位高層皺了皺眉,忽然笑了:“不知道應先生有沒有看過國際比基尼小姐大賽?”
“沒有。”
“沒看過也沒關系。”這位高層笑著遞了個眼神過來,十足的揶揄:“當年倒是有一件事情挺轟動的,那就是第37屆的京劇比基尼小姐,不知道應先生怎么看呢?”
京劇?
比基尼?
應軒皺緊眉頭,頗為困擾:“抱歉,我想象不出來。”
完全不搭邊的兩種事物,他完全無法想象它們是怎么被糅合在一起的。
“哦,我看一下…”高層搜索了一下,把手機遞了過來:“應先生你看。”
因為有些好奇,所以應軒看得還挺認真。
結果直接就閃瞎了他的狗眼。
照片上一水兒的盤正條順的大姑娘,戴著京劇頭,穿著藍色的比基尼…
恕他直言,這簡直不堪入目。
應軒滿腦子都只有一句話:這特么都是些啥???
“這也叫創新?”應軒簡直要氣樂了:“這和我說的完全不是一樣的東西好嗎?”
“那應先生說的是哪種呢?”對方連忙追問。
“這…”應軒詞窮了。
如果給應軒安靜思考的時間,或許他在觀看完景泰藍的制作過程后,回頭好好想一想,也能想出個法子來。
但是這樣趕著問,他一時半會真想不出有什么能夠創新的…
“張先生。”卻是陸子安在叫他。
泰霄高層張先生疑惑地看向陸子安,神態還是很恭敬的:“陸大師。”
“不敢當。”陸子安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敢問景泰藍是近年才出現這種情況的嗎?”
“這…倒不是。”
事實上,景泰藍的分極化已經持續不少年頭了,只是如今更加涇渭分明了而已。
“原來如此。”陸子安笑容淺淡,到最后幾乎消失了:“既然創新如此艱難,又豈是朝夕之間能夠想出來的。”
張先生怔住了。
難道,這陸大師繞了這么個圈子,其實是來給他徒弟找場子的?
這不是廢話,陸子安繼續前行,所有人不知不覺跟著往前:“不過創新是應該的,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燕京八絕之一,不該落到如今這般場景。”
明明不帶一個臟字兒,但在場的泰霄諸位高層都感覺臉燒得慌。
他們后知后覺地發現,好像,這位陸大師和應軒的關系,和他們平常認知的師徒關系有些不一樣。
眾人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應軒,他們實在無法理解,以陸子安的年齡和閱歷,為什么會接受一個年紀和他相差不是那么大的徒弟?
而且看樣子,他好像還挺護著他徒弟的。
等他們去了后間,看到“正常”的師徒關系,應軒才終于明白他們那奇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動轍喝斥辱罵都是常事,更棘手的是,師父一般不會教太精妙的東西。
這還是礙著有人在場,老師傅已經很收斂了。
看著那些學徒戰戰兢兢地做著各種基礎性的東西,應軒這才發現,他是何其幸運。
“那…陸大師,您覺得我們該如何創新呢?”
陸子安負手而立,一身深青色長袍極富垂墜感,竟頗具威嚴。
旁邊的景泰藍工藝品泛著淺淡的藍色,富麗堂皇的花紋襯得他頗具幾分尊貴的氣息。
這樣的他,讓所有人都生不出一絲抗拒感,滿心都是尊崇與敬仰。
“創新不是改革,如修復文物的宗旨是修舊如舊,而傳統文化的創新,更應該在形體上而不是在工藝上。”陸子安目光柔和而莊重:“比如景泰藍,大部分都是瓶瓶罐罐,不知有沒有人考慮過,將其制作在平面上?”
平面?
一位老師傅卻是在電視上見過陸子安的,當即追問道:“比如說?”
“比如說屏風。”陸子安打了個比方:“如今很多人家裝修都不大喜歡深色的中國風裝飾,但是景泰藍卻不在其中,景泰藍的顏色豐富,從基本上杜絕了暗沉的可能,如果運用得當,其實是可以搭配多種華麗風格的裝飾的。”
“這個…陸大師,能不能再具體一點?”
陸子安其實也只是一個想法而已,也沒什么好隱瞞的:“比如說雅致一點的雕花屏風,中間鑲一塊景泰藍琺瑯,既有特色又華美尊貴…”
“這…不大現實。”老師傅神情嚴肅:“陸大師,隔行如隔山,我承認你在木雕和玉雕行業的確有幾分本事,但是景泰藍…你可能不大了解。”
他一腳踩在爐子上,伸手用鐵鉤勾上來兩個燒得通紅的景泰藍香爐。
燒得通紅的香爐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降溫。
從通紅到流光溢彩,就在眨眼之間,這種奇瑰的特色,讓所有人不禁為之眩目。
這大概是所有工藝里,獨樹一幟的美。
明明是銅器,卻有著玻璃般脆弱的美感,它對立又融合,霸道又柔美。
“陸大師,你看。”老師傅一臉嚴肅地指著香爐:“景泰藍歷經一百零八道工序,最重要的,就是這燒藍!而屏風,不是木就是玉,哪一種能被如此焚燒而若等閑的?”
陸子安云淡風輕地看著這兩個香爐,淡定地提醒道:“時間不足,這兩個香爐,毀了。”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微微一笑:“屏風并不是只能有這兩種材質,銅的也有,只是現如今的屏風,的確少見,但是如果是在屏風上鑲嵌的話,它并不需要把整副屏風全投進來燒一燒的。”
但是,關鍵在于,現如今所有的景泰藍,基本都是立體的,像陸子安說的這種平面的,根本沒人肯嘗試。
見眾人沒有表示反對,應軒猶豫地道:“而且色澤方面,如今的潮流就是淡雅簡約,水墨風格的也可以嘗試一下啊。”
這一開口,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張先生之前吃了個悶虧,沒敢輕易開口,但老師傅就沒什么顧忌了:“敢問這位小友,可是學過景泰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