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依然是塊石頭,平凡無奇,除了黑點沒啥奇特的石頭。
尤其這黑色還不純,用油漆浸過用水沖洗過后,整塊圓石表面更清晰了些。
這黑色一點都不光滑,更像是一片自然風化的巖石表層。
在圓石上,那用錘子砸出來的坑洞已經不再明顯,上面被一棵枯樹遮蓋。
那兩塊木料拼合成的一棵樹,張牙舞爪的樣子甚是倨傲。
枝椏往上伸展,極富動態,仿佛在向天咆哮:“來啊!我不怕你!”
“嗯?”黃大師是位木雕師,他對每種木料都非常了解,之前因為在制作無法細看,此時燈光一照,他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這,好像是雷擊過的木料…”
“好眼光!”阿默斯特拿毛巾馬馬虎虎地抹了把臉,眼里全都是喜氣:“看,這焦度!這韌性!像不像是被生活蹂躪過的人類!”
被雷擊過的木料,他們一般都不會再用于制作,拿去當柴燒還差不多。
阿默斯特果然不走尋常路,拿這種木料來做東西,也真是任性得可以。
“這是什么玉?”楊大師之前就覺得有異樣,這阿默斯特拿的錘子錘這石頭的時候,他就聽得這聲音太過清脆,好像不大對勁。
此時走近些仔細一看,才感覺這塊看上去普通的石頭,在燈光下可見其中銀色金屬碎屑燦若群星閃爍!
拿起一塊勺子,輕輕一敲,清脆的聲音清晰可辨。
他才愕然發覺這竟然是玉!
阿默斯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黑皮玉,聽說過沒?”
他還真聽說過。
黑皮玉,看著黑,摸著硬,內含三十多種金屬元素的次生物質。
這種玉雖然產自華夏,但如今的存品在國內都極少,基本都存于民間收藏家手里,外人根本難得一見真正的黑皮玉,也怪不得楊大師都不敢確認。
張先生曾經說過,與黑皮玉對視,是對心靈的一種洗禮:浮躁會平息,心境會平和,個人的喜怒渺小到不值一提,“這便是歷史沉積的力量吧。”
這么大的一塊黑皮玉,怎么會出現在阿默斯特這兒?
但是阿默斯特卻并沒有為他解疑的意思,拍拍這玉石:“寶貝,來,猜猜我這作品說的是什么。”
美艷的女子婀娜多姿地走過去,風情萬種地朝他拋了個媚眼:“親愛的你不給點提示嗎?”
“給了提示就輸了。”阿默斯特毫不在意地一揮手:“猜吧,猜不出來不怪你。”
圓石,枯樹。
樹里真空,黑玉成謎。
這樣的結合本身就是一個謎,更不用說這樣奇異的玉石,楊大師想破了腦袋也看不出他想代表什么。
不過,單憑這黑皮玉就已經非常吸睛了。
但是真要說這件作品是什么意思,如果沒有阿默斯特本人來解釋,恐怕他們都猜不出來。
眾人饒有興致地看向美女,她倒是落落大方地撩了下長卷發,微笑著探身仔細查看。
“空心樹…”她拿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想了想,掏出手機直接從樹頂照下去。
那一刻,眾人仿佛看到了星空。
燦若銀河,閃爍如暗夜的燈火,最難得的是,有些聚集起來的金屬嵌點甚至會閃動火彩。
黑皮玉內里的玉石品質極高,但因為嵌入了太多金屬,使得它材質極硬,哪怕被這般敲擊,依然沒有完全碎裂,但這細細的紋路被木料卡緊之后,里面的玉石光華便再也抑制不住,在燈光的照耀下傾泄而出。
這一幕,太美。
每一個看到了那些星光的人,都仿佛失語者一般,靜默地看著這件作品,久久無言。
楊大師目光里說不清是遺憾還是驚艷,極為復雜,最終還是只能化為一聲輕輕的嘆息。
這般瑰麗的玉石,雖然是華夏的寶物,但是連他都不能第一眼辨認出來,流落他國又能怪誰呢?
女子嬌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自信:“銀河。”
阿默斯特只是笑,抬抬手:“繼續。”
“然后是枯樹…空心,代表著毀滅…與重生。”她受到了鼓勵一般,語氣堅定了很多:“雷擊過的樹,如華夏語中的鳳凰,浴火重生,而它嵌入黑皮玉,玉里有萬千星光…親愛的,我覺得你是在說生命與時光。”
漫長的歲月里,老樹長在絕崖。
它守護著一彎蒼穹,無人知曉那黑暗里有著怎樣的美景。
你知道什么叫絕望嗎?
華夏有守得云開見月明,有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是在阿默斯特這里,他只懂得: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而他做的這件作品,就是將心中的絕望與心底最深處仍存的希望,都融入其中。
如果你能懂得,那么你就看懂了他的靈魂。
看似粗糙的外表,幾乎毫無美感的強勢。
卻偏偏擁有著最純真最柔軟的心。
就如這黑皮玉,有著最不起眼的石皮外表,內里卻是純度最高最精粹的玉。
這樣的作品,沒有他們所習慣的文雅,也沒有所謂的氣度。
卻有著阿默斯特所有的熱情,尤其是那隱約在光里面顯現的火彩,簡直深深地擊中人心。
擁有了這件作品,仿佛就擁有了整個宇宙的星光。
單從立意來說,這件作品已臻阿默斯特創作的巔峰。
代表了此時此刻,獨一無二的自己。
很多人創作一生,也不一定能夠做出一件當時心境的完全的復制版。
若能偶然得之,必然格外珍惜。
但是當有人問他賣不賣的時候,阿默斯特笑得一臉邪氣:“賣啊,怎么不賣,你出得起價,它就是你的。”
說完,他不再停留,伸手一把攬過女朋友纖細的腰肢重重親了一口:“寶貝兒,還是你懂我!”
然后他們徑直朝陸子安走了過去。
糅合兩種以上的材質,陸子安又會做成怎樣的作品?
如步搖那樣鑲嵌嗎?未免落了下乘。
陸子安在桌前看了一圈,不得不說,這阿默斯特確實是個人才,很多頂級的材料他也就這么不要錢似的攤在桌上,像是菜市場等著賣的大白菜似的。
他目光在眾材料上掠過去,被一抹鮮艷的紅吸引了。
那是一塊紅得像是一汪正在溢出的鮮血一般的玉,紅得純粹,艷得奪目。
哪怕除了這一處,其他地方都是漆黑的,也已經足夠。
“就你了。”陸子安伸出手,將這塊小小的玉拿在了手里。
當他將這塊玉石捧在手里,與目光平行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胸腔之中,久違的急促的跳躍。
他有一種預感,今晚,將是他的工匠生涯中一個重大的轉折。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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