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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

  這,并不是杞人憂天。

  當視野到了一定的高度,便會避無可避地發現這些問題。

  究其根本,陸子安其實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與其他人的區別,僅僅在于,其他人發現了就發現了,只會靜候這件事態的發展,保持觀望狀態。

  而陸子安則自跨入玉雕界、看到這次玉厄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在為華夏玉雕謀求新的出路。

  種種方法,都只為化解這次玉厄,但是成效并不高。

  戒虛大師雙手合十,微微一笑:“陸施主認為,這玉厄,是好是壞?”

  自然是壞的。

  但是陸子安卻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微微蹙眉思索著:“大師的意思是…”

  “譬如工畫師,不能知自心,而由心故畫,諸法性如是。”戒虛大師替他添滿茶水,輕輕推過來,聲音沉靜平和,讓人聽得心神無比寧靜:“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五蘊悉從生,無法而不造。”

  這句佛理,陸子安倒是能夠聽得懂。

  以畫師能畫出世間百態的譬喻,說明“心造萬法”,也就是宇宙萬物皆由一心所變現。

  這是想點醒他,重要的是緊守本心,以一改變萬…

  他怔怔看著戒虛大師,慢慢地道:“我曾做過嘗試,以我為中心,擴展到木雕、玉雕、乃至橋梁房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這與他的意思不謀而合,這陸子安果然有慧根啊。

  戒虛大師抿了口茶,頗為贊賞地看著他:“然后呢?”

  然后?陸子安攤手苦笑:“然后,事態更加嚴重了。”

  陸子安以手撫額,頗為頭痛地道:“現今的玉界,各種牛鬼蛇神層出不窮,我舉個栗子。

  蘇州作為全國玉雕行業的縮影,它匯集了五湖四海的從業者,全國各地的很多玉雕師,都涌入了蘇州。

  玉雕工匠、名家、大師、偽大師、學徒、老師傅等,都扎堆在此。

  這種雜亂的現象讓蘇州玉雕更難保持自己獨有的風格,當行業內出現了一款爆款作品后,不出幾天,與爆款相似的作品就遍布大街小巷。”

  而他陸子安,自然是首當其沖。

  羅征認識不少蘇州大街小巷里的“大師”們,經常給他發一些行內信息。

  比如陸子安做的《輪回》,現在在蘇州一些小巷子里,已經在偷偷賣贗品了。

  技藝自然是不達標的,與他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但是也不防礙他們提高價格,為什么?因為他的不賣。

  有的是一擲千金的大佬買回去充門面,價格奇高。

  有人瞅準這個機會,甚至已經開始研究他的其他作品。

  如果不是陸子安的玉雕一件比一件高深,越來越考究技藝,恐怕市面上早就泛濫成災。

  “大環境不景氣,行情又很低迷,導致行業競爭極為激烈,于是就出現了拼搶現象。

  不管什么東西,只要是好的,都是手快有手慢無。

  甚至連好的玉雕學徒,也很快就會被挖走,原材料更是會被第一時間搶走。”

  陸子安有些無奈地道:“甚至連我的徒弟…都曾經有人高價挖過。這種事情,完全杜絕是不可能的,越是打壓,可能市場反而越火爆…為了化解玉厄,我做了多種努力,但是最終一無所獲。”

  如彈簧一樣,除非能一次性根除,否則后患無窮。

  微微垂下眉眼,戒虛大師慎重地思考著。

  而陸子安已經不想再說下去,越說,他心里就越不舒服。

  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他忍不住起身,從亭中往遠處望去。

  天門山寺坐落山窩,視野極為開闊,有著一山獨尊的氣概。

  尤其此時遠處山巒云霧繚繞,更顯得神秘莊嚴。

  看著這白云悠悠,聽著林間鳥語,陸子安的心又慢慢平和下來。

  “陸施主,相逢即有緣,這個送你。”

  陸子安回過頭,看到戒虛大師起身取了一個匣子,輕輕擱在桌上,朝他推了過來。

  這是什么?

  回到桌前坐下,陸子安有些疑惑地打開匣子。

  這竟然是一個香匣,滿滿當當的一匣子檀香安靜地躺在里面。

  “大師…您這是…”

  戒虛大師慈眉善目,溫和地看著他:“請陸施主將檀香還給我。”

  把香還給他?

  雖然完全看不懂這是什么意思,但陸子安還是依他所言,將匣中檀香盡數取出。

  卻見戒虛大師拿出一個布袋,慢慢將檀香一一撿入其中:“習氣不離心,亦不與心俱,雖為習所纏,心相無差別;心如白色衣,意識習為垢,垢習之所污,令心不顯現。陸施主,您極具慧根,我想您應該能明白。”

  這句佛語陸子安倒是懂,是說將心比喻為潔白的衣服,只怕被垢習所污染。

  但是,這和玉厄有什么關聯呢?

  靜靜地看著這個空蕩蕩的香匣,陸子安陷入了沉思。

  四周一片寂靜,戒虛大師微笑地提起檀香袋,飄然而去。

  林間有微風輕拂,陸子安心底卻一片燥熱。

  什么意思?

  買櫝還珠嗎?

  難道戒虛大師是說讓他將玉雕和木雕相結合?可是他已經這樣做過了,成效不大。

  一片迷茫中,陸子安忍不住想詢問。

  抬起頭才發現,戒虛大師不知什么時候竟然已經離開。

  不會這么簡單的,既然戒虛大師走了,就說明他認為這件事情已經得到解決。

  那么,會是什么呢?莫非這玄妙出在這匣子上?

  陸子安將玉匣闔上,再打開,仔細研究。

  紅檀木,大紅底漆因年日長久已經逐漸變暗,成了深色暗紅。

  制作簡單,沒有任何其他機關,開關甚至因使用太多次而有些松動。

  不管從哪方面看,這都是一個普普通通,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木匣子。

  如果說它唯一的特殊,那恐怕就是這久久不散的檀香了。

  慢著。

  陸子安端起木匣,湊過去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濃郁的檀香撲鼻而來,陸子安微微閉上眼睛。

  習氣不離心。

  木匣外層涂有漆料,木料本身的香氣根本聞不到了。

  此時匣中已無檀香,但香氣卻久久不散。

  檀香有盡,香匣不換,日復一日,味道就附著在香匣里;習氣的養成,也是如此。

  為什么玉雕界的壞風氣,屢禁不止,那些壞習慣屢教不改?

  因為耳濡目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師傅教徒弟,徒弟教外行。

  那么多年的行為,他們已經習慣了走捷徑,讓他們重新開辟新路,必然就要放棄眼前的榮華富貴——誰肯呢?

  玉厄。

  厄不在玉,在人。

  玉石不僅是不可再生的寶貴資源,更是自古以來就被作為君子德行的物質載體。

  那些拿頂級玉料復制他的作品的人,沒有任何創意在里面,僅僅是為了利益,簡直是暴殄天物。

  如此任意揮霍寶貴的玉料,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后人,更對不起中華綿延近萬年傳承下來的玉文化。

  果然如戒虛大師所言,心如工畫師,心是怎樣的,創出來的世界就是怎樣的。

  真正的玉雕大師為什么如此稀缺?因為境界不夠。

  技藝技藝,技是基礎,但藝是升華。

  目光如此短淺,為了眼前的利益放棄了長久未來的人,又怎么會懂得玉之精髓?

  那么,分析都是確切的,如果想要消除玉厄,就得從根本上斷絕這些惡習。

  靜靜地看著這個空匣,陸子安已經明白了戒虛大師的意思。

  所有檀香取出來,重新裝填其他的香。

  習氣自然,時日一久,香匣自然會染上其他的香氣。

  而于玉雕其實也是一個道理,他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鬧,動搖不了玉雕界的根本。

  充其量只不過是在日漸腐爛的傷口上,貼了一個創口貼。

  小創口也許會自動愈合,但是大傷口會越來越大。

  所以不管他怎么調節,總還是會有守舊派出來反對。

  創新派,守舊派,從根本上就是完全對立的。

  他一心想調和,想讓兩者融合,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從玉雕界擴展開來,其實許多地方也有這種習氣。

  如何才能夠將這個已經沾染了不好習氣的匣子,重新裝填進新的香呢?

  陸子安陷入了沉思。

  太陽逐漸偏西,蟲鳴聲漸消,倦鳥已歸巢。

  整個世界都逐漸變得安靜,陸子安依然一動不動。

  “陸施主。”

  一道清朗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陸子安茫然回頭,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啊。”

  “陸施主,方丈大師讓我來請您。”是之前引他進來的那名僧人,提燈站在亭外,雙手合十行禮:“請隨我來。”

  陸子安扶著石桌,慢慢起身。

  骨節都咔咔作響,難怪說山中無歲月,他坐在這里一整個下午,竟然都忘了時間。

  僧人在前面提燈帶路,陸子安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有梵音遙遙傳來,他們轉了幾個彎,最后僧人輕輕推開一扇門:“請進。”

  陸子安慢慢走進去,才發現這里是齋堂。

  他這才想起,自己好像一整天,只上午爬山的時候吃了幾塊面包喝了點水。

  戒虛大師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拿起碗筷開始吃飯。

  陸子安也沒跟他客套了,餓得不行,直接開吃。

  雖然桌上擺著的都是素齋,但是陸子安卻感覺這頓飯,比山珍海味都來得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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