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村真未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心里發寒。
雖然白木由貴一直念叨著說陸子安有多厲害,他也一直表示非常警惕,但其實他心里是很不以為然的。
也就這種門外漢會覺得華夏的漆藝比傀國還好,他可是從小聽爺爺說過當年那一段轟轟烈烈的漆藝史。
如果說當年,華夏有這般驚才絕艷的漆匠,他是相信的。
但是如今?呵。
他這么慎重地對待這場比賽,已經是他能給陸子安最大的尊重了。
初賽時,陸子安展現的技藝,雖然精妙,但是對他來說…
也不過如此。
然而此時看著這個水壺,他忽然開始懷疑曾經所接觸到的信息。
壺中水少了以后,那些線條又逐漸隱了下去,壺身重新變成了那副平凡無奇的樣子。
但是仔細觀察的時候,還是能看到那些暗色的線條,以及隱在漆層下,流暢的金色線條。
流動的感覺。
沒有借助水來展現,而是光看著這漆面,就有一種自然的動感。
每一個漆器打磨到最后,都會擁有自己獨特的肌理,就如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個性,舉世無雙。
但是石村真未從未見過哪一件漆器,能形成這樣奇妙的紋理。
這是任何技藝都無法達到的流暢自然,如潑墨般淋漓蒼潤,色彩艷而不俗。
尤其讓人感到難以置信的是,陸子安利用了生漆暴露在空氣中會逐漸變暗的原理,竟然生生將那些艷色完全壓了下來。
只有當盛滿了熱水,整體色澤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由于木胎壁極薄,它甚至會隱隱有些透明,表層漆色會逐漸變淺,然后里面的金色便會瞬間迸發出來。
石村真木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這些金線,鑲嵌在凹槽之中的時候,也是有變化的。
由薄變厚,所以鳳凰的展現才會有快有慢富有動感。
這茶壺既有傳統筆墨底蘊,又能大膽創新,色、光、態、韻各臻其妙,完全不是他的茶杯所能相比的。
石村真未慢慢地,緩緩地將茶壺放了下來。
手撐在桌面,只感覺全身的血都在往頭頂沖,太陽穴感到突突的疼。
不可能的…
為什么會這樣…
陸子安的技藝之高絕,構思之奇妙,已經完全顛覆了他對華夏漆藝的認知。
——既然他們有這么厲害的技藝,為什么會給所有人華夏漆藝已經勢微的感受!
他不能理解。
事實上,其他人也不能理解。
尤其是現場的眾位漆藝大師,各自強行忍耐著,才沒有當場失態。
事已至此,誰占盡上風一目了然。
看來,冠軍已定啊。
眾評委對視一眼,各自慎重地準備開始進行評選。
“哦,稍等一下。”陸子安一副剛剛才想起來的模樣,從桌底下掏出一份文件:“我之所以做這么多,也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石村真未猛然頓住了腳步,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得了冠軍都還不夠嗎!
他到底還想干什么!
臺下的白木由貴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事,面色驀然變得慘白。
他一把攥住了圣良的手,用力到圣良當場面色扭曲。
“做什么!快撒手!”圣良掰開他的手。
“圣良君…”白木由貴聲音都在顫抖,仿佛靈魂都飄在了半空:“我,我完了…”
而臺上的陸子安在輕輕地念著:“不限數量,每件作品均可參賽…公平公正…”
不少評委面色微變,紛紛再次查看補充說明。
剛開始給的文件里沒這條啊!
怎么說單人不限數量,每件作品都參賽,還都能拿獎是幾個意思?
確認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以后,傀國的一位評委當時就出離憤怒了:“這是嚴重的失誤!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補充說明!”
“對!這是陷阱!我們不服!”
臺下也有不少來自傀國的觀眾,頓時就要鬧將起來。
“呵呵,果然還是得在自家開辦比賽啊,瞧瞧,要不要臉了?這種條件都能說得出口!”
“就是!什么公平公正,簡直就是張嘴放屁!”
華夏方的評委們也傻眼了,呃,這種條件,好像,的確,嗯,有點…那個啥。
不過國人還是很高興的,華夏對國外的態度一向都非常溫和,真是很難得見到這樣果斷又痛快的手段呢!
噫,給我們的主辦方強烈打CALL!這個坑挖得很棒棒!
要不要臉了?嗯?怎么能跟我一樣無恥呢?我喜歡!手動狗頭!
這說明是挺好的啦,但是我感覺多半會廢了。
是的,不過短短一分鐘,不止是傀國的觀眾,連評委和參賽者都加入其中,開始嚷嚷著不公平。
誰都知道陸子安這套作品有多厲害,水壺拿冠軍是穩了的,而其他茶杯…
能把石村真未都比到塵埃里,他們又能有多少勝算!
這關系到他們國寶的生死存亡,所有人都忘了所謂形象開始據理力爭。
華夏評委團內心OS:哈哈哈,簡直棒呆!
但面上還是很為難的樣子:“這個,規則就是規則,規則就是要遵守的…”
“雖然是補充說明,但也確實是賽前就發布了的…”
主持人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感覺現場馬上就要失控了。
他有些緊張,但還是勉強鎮定著,以他多年的主持經驗盡量平和地道:“大家稍安勿躁…”
看到臺下的一位工作人員朝他招了招手,他迅速走過去,接過那張紙。
只是略微掃了一眼,他神情就放松下來,只眼底還是難免掠過一絲訝異。
居然還有這種事…
白木由貴已經幾乎快要暈過去了。
圣良心里也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而臺上的陸子安依然面帶微笑,一副純然無害的表情。
主持人的聲音仿佛帶著一股魔力,讓現場所有的喧囂都在瞬間消失。
“這份補充說明,是由傀方代表團…主動提出的…”
主動?
傀方代表團?
這尼瑪是內奸吧?
霧草,哈哈哈哈哈哈,這反轉,我真的,我特么真是服了!
我錯了,我低估了主辦方的高潔高尚…
這絕對是友軍啊!哈哈哈,求告知這是誰,我特么要給他頒獎!
所有傀國人都是一副見鬼了的神情,不知誰大聲喊了一句:“我不信!”
是的,他們不信!
怎么可能會有這么蠢的人?
主持人目光默默地望向臺下,順著他的目光,面色鐵青的石村真未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曜變天目茶碗…
白木由貴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現場出現了詭異的寧靜。
傀國民眾看著白木由貴被抬出去,一個個都是恨不得剮了他的神情。
圣良頂著那些恍若實質的目光,如芒在背,硬著頭皮跟了出去。
他想起來了。
初賽時,他看著臺上的石村真未說他感覺石村君好像挺高興的。
然后白木君說什么來著?
他說…陸子安的底牌已經全部掀開,但是石村君還沒有…
他說…決賽的規則,或許可以稍微改動一下…
圣良琢磨著,這個補充說明,或許就是那個時候加上來的。
他其實也能理解白木君,他可能是想著,陸子安本就是玩木雕的,轉來漆藝能拿出一樣精妙技藝已是極限。
而石村真未是平堂出來的,他有多少能耐他們心里都有數。
在這樣的情況下,加一個這樣的補充說明,看似對傀國是有很大益處的。
但是前提是,陸子安確實拿不出更好的作品,然后華夏方殺出黑馬。
那樣的話,這份補充說明就顯得尤為關鍵。
石村真未早就說過他會做茶杯,如果同時做幾個的話,每個都能參賽,那么到時這份補充說明就能發揮它最大的用處。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挖好的坑,到頭來竟然會埋了他們自己。
“好的,那現在我們來看一下…”主持人反應非常迅速,直接將眾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比賽臺前。
陸子安起身讓到一邊,任眾評委們對他的作品進行賞鑒。
如圣良所想的一樣,的確是每個杯子參賽一次比賽。
不過這個人,換成了陸子安。
陸子安的作品名為《牡丹引鳳》。
一個引字,道出整套漆器的精髓。
它拼合在一起,整套茶具便會呈現出鳳穿牡丹的精妙畫面。
但是當它分開的時候,每件器物亦自成一格。
花瓣舒展,招搖,微微晃動茶杯,那花瓣就軟軟地晃動。
仿佛春風中顫動的花枝,觀之即醉。
如果石村真未的也是一整套茶具,或許還能與陸子安一比。
但是當他的茶杯遇上陸子安的茶壺,光是意境,陸子安就已經將他甩開一大截。
不過勉強能感到安慰的是,其他傀國參賽者的作品,還是將其他四名華夏參賽者的作品死死地壓在了底下。
只可惜,還沒來得及高興,當他們的作品擺到陸子安的茶杯前,瞬間變的不堪一擊。
哪怕傀國評委極力想打高分,但也不能太昧著良心。
只能咬著牙交了答案,然后現場統計,再直接宣布冠軍得主。
統計了所有分數后,看著大熒幕上顯示的前五名,石村真未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