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叫軟木畫,但其實它是一種雕、畫結合的手工藝品。
它將精湛的雕刻技藝與中國繪畫優美而深遠的意境巧妙結合在一起,再借鑒華夏園林“框景”的手法,有一種“叢山數百里,盡在一框中”的藝術效果。
一張一張翻閱,無論是亭臺樓閣還是花鳥魚蟲,都獨富韻味,非常精美。
陸子安仔細地翻看一遍,第一次對他爸的話有了懷疑。
這樣的技藝,只要有真正的大師頂著,是絕對不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的!
周圍已經沒什么人了,他微微皺著眉頭,非常嚴肅地道:“抱歉,我之前大概了解了一下軟木畫所經歷的遭遇,我想知道,如今福州,真的沒有人會這門技藝了嗎?”
這話是什么意思?
吳家父女對視一眼,有些許疑惑。
吳雪芹有些遲疑地道:“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這般精妙的技藝,只要有人真心喜歡并堅持下去,它絕不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陸子安目光灼灼,嘭地一聲將畫冊闔上:“如果它真的失傳,那一定是有人不想讓它流傳下來。”
而既然是這樣,就算他再怎么幫忙宣傳,也沒有任何用處。
因為他們自己都不努力,靠外力推動有什么意義?
經過他的宣傳,軟木畫價格再次提升,如果再一次出現當年的情況,軟木畫就徹底被打死了。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像是一把鋼刀。
那些虛虛實實的話只能騙到外行,以及沒有認真了解過的人。
真正見到過軟木畫的,是絕對不會相信那些淺薄的理由的。
吳雪芹慌亂地看向她爸,吳老爺子臉色已然慘白。
平時他因為病癥,手會不自控地顫抖,但這一刻,他蒼老的臉上,連皺褶都在顫動。
“實不相瞞…對外界我們只說了一半。”吳老爺子胸口劇烈起伏,心中壓抑的悲痛讓他回到了當年那場噩夢:“人們只知道外貿訂單幾乎全沒了,卻不知道我們國內的訂單也沒了…”
這個災難來得太快,太迅猛。
簡直和大雪崩一樣,好像就是剎那之間發生的事情。
他們甚至沒有機會去挽回,去補救。
也有大師不忍軟木畫淪落到這等地步,豁出去一張老臉去尋舊人。
卻在看到對方擺出來的堆積如山的濫竽充數的作品時,無言以對。
還有些曾經的合作者直接讓他們吃了閉門羹,不愿意再見他們。
大師們黯然折返,這些心高氣傲的匠師們直接將自己關在了房間里,不見外人。
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以后,大家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
然后是工廠相繼倒斃,工人下崗轉行。
堆積如山的木料,買進來的時候價格高昂,如今卻連賣都賣不出去,只能當柴燒…
吳老爺子老淚縱橫,嗓子里仿佛被東西堵住了:“我們是千古罪人啊…我們對不起先人的心血,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啊…”
旁邊攙著他的吳雪芹也哭成了淚人:“抱歉,陸大師,我,其實我有一件事沒說…跟我爸當年一起的叔伯們,全都封刀休藝了…”
那是軟木畫的浩劫。
引領那場悲劇的大師們心中慚愧,集體封刀休藝,宣布再不入軟木畫一門。
而當初曾經參與過這場悲劇的民眾們,也都心有愧疚,再不敢輕易提及軟木畫。
除了當初那些稚齡幼兒,到后來甚至都很少人還記得,軟木畫曾經擁有過的輝煌。
陸子安也是做這行的,難免兔死狐悲。
他遞過紙巾,溫言道:“老先生,我愿意幫助您宣傳軟木畫,這是一項瑰寶,值得流傳下去,但是我不建議直接宣傳它。”
“…您的意思是?”
“正視歷史。”陸子安肅然:“這件事情不需要隱瞞,你們現在這樣的遮掩的態度,反而會嚇跑對軟木畫感興趣的人,只有你們坦蕩地承認自己的過錯,并承諾絕對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我相信,軟木畫依然會崛起的。”
他稍作練習,是可以學會軟木畫,但經由他的手,軟木畫會被徹底改寫歷史。
那就不再是福州特有的文化遺產,而搖身一變改了他的名字,想必大師們不會愿意見到這一幕。
所以依靠別人攙扶,是扶不起的。
人當自立,只有自己站起來了,才是真正的立穩了腳跟。
吳老先生怔怔地思考著,良久,他肅然起敬,向陸子安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您,先生,我過些時日再來找您。”
與他們父女告別之后,旁邊的鄒凱有些奇怪地道:“為什么之前他們叫安哥叫大師,后面叫先生啊?”
卓鵬點了支煙:“達者為先,師者之意,吳老先生是在感謝安哥。”
因為上午還算早,所以陸媽和沈曼歌在家里做飯,陸建偉跟鄒凱帶著一眾工人忙活開了。
剛好離老房子不遠,過來也方便得很。
然后下午的時候,眾人再來這邊,就發現四周都圍了綠紗網,搭建了腳手架。
而院子里面則直接大手筆地搭建了一個大棚子,極為穩固。
一水的長桌鋪開,椅子無數。
陸子安站在最中間,沒有任何特殊也沒有絲毫遮擋。
經過上午來的這些人的宣傳,下午又來了不少人,陸子安來者不拒,全給安排上了。
這時,一輛車暗挫挫停在了荒地附近,文康偷偷摸摸抱著個大袋子摸到了原先瞧好的地方。
掏出望遠鏡錄像儀以及各種工具掛在腰上,為了看得更近,他特地爬到了樹上。
然后,他看到了樹枝下的棚頂。
“…”有一句MMP不知當說不當說。
而棚里面,陸子安已經打開了直播:“我繼續做隔心,今天應該能做完了。”
兩扇隔心并排放在一起,他略一思忖,刀尖落在了木料上。
周圍的人都握著刻刀,卻遲遲沒有動手,安靜地看著陸子安雕刻。
山水,最難描繪的是山的靈性和水的神韻。
每個人對山水的體會都各不相同。
登高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水,吐納珠玉之聲,卷舒風云之色,儀態萬狀,咫尺千里。
一扇是山,一扇是水。
山中有水,水中有山。
借助紅椿木本身的色彩,陸子安雕琢出了山間大片的紅葉。
畫中的紅樹林如幾縷紅云浮動在山間,巧妙留白制造出云層深沉的彌漫效果,而那似虛是實的朵朵祥云,卻又給整幅畫面增添了傳說中的神秘意象。
讓人忍不住猜想,這畫中景,是否真有實地?
最令人驚嘆的是,陸子安雕刻出的山水,與國畫中的山水完全不同。
他的山是有靈魂的,一刀一刀慢慢雕刻,人們仿佛也跟隨著那畫,進入了那唯美的迷幻之境。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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