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師仔細分辨了一下,判斷出這應該是兩柄刻刀碰撞時發出的聲響。
他覺得很奇怪,好好的雕刻,陸子安這是在搞啥呢?
當他走到陸子安的座位前,他的目光頓在了桌面即將完成的作品上。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呼吸都好像停頓了一秒。
桌上的木雕顯示的是兩只鹿,一只倒地仰著頭,旁邊的一只鹿正努力地用自己的頭將它頂起來,渾身肌肉都在用勁,起伏的肌肉極為逼真。
這,真的還是木雕嗎?
陸子安兩手都握著刻刀,正在精細雕琢著鹿身的細節處理。
他左手的刀鋒速度極快地將木料剖開,右手干凈利落地削下,一縷縷的木絲飄落,鹿身竟然逐漸呈現出一層淺淺的絨毛,看上去像是真的皮毛一般。
將眼前的這部分雕刻完畢,陸子安吹了吹碎屑,伸手將木雕轉了一個面向,頭也不抬地道:“還有十五分鐘,稍等。”
“不著急,你慢慢弄。”李大師連忙擺擺手,想了想,從隔壁拿了把椅子,就這么坐在旁邊看著他做。
陸子安沒再說話,慢慢將另一只鹿的皮毛也精心描繪出來。
他十分注重木雕的細節處理和雕刻質量,尤其是厚角上的淺淺絨毛更是充分顯示出他駕馭木雕藝術的能力和爐火純青的雕刻技藝。
這到底是寫實,還是寫意?
李大師第一次覺得有點茫然。
好像不管怎么判定,都對它不公,因為它將寫實與寫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當你仔細看它的局部的時候,會覺得它是寫實,因為陸子安將兩只鹿雕得栩栩如生,看上去真的像是兩只活生生的鹿,光滑的皮毛仿佛在引誘你輕輕地撫摸。
可是當你看到它的整體,你的目光將不會再看到這些細節,你會被整個木雕所賦予人的情感所震撼。
因為那只倒地的鹿,明顯已經是死了。
它的皮毛淺而黯淡無光,渾身的肌肉也已經松馳,它的同伴卻渾然不知,還在努力地想讓它重新站起來。
看著它們的時候,耳邊仿佛能聽到它喘粗氣的聲音,以及隱在喉嚨深處的一聲悲鳴。
起來啊,只要站起來就能活下去!
它還在徒勞地努力,可惜它永遠都不知道,它想幫助的同伴已經離開。
鹿如此,人又何償不是這樣?
如今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越來越脆弱,受點委屈就嚷嚷著要去死,氣話說出來容易,卻不知道聽到的人簡直心魂俱裂。
見過太多的父母在失去孩子后絕望的哀嚎,也見過叛逆的孩子沖父母吼著說“你們別管我!”時的猙獰。
那些父母就如這掙扎的鹿,奮力想將他們救醒,但是他們自己卻已經放棄。
他們永遠都不知道,留下來的父母將承受多少悲痛。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虛妄。
李大師怔怔地看著這兩只鹿,整個人已經陷入了回憶之中。
等到陸子安放下刻刀,輕聲道:“好了。”
他才猛然驚醒,神情復雜地看向他:“還有時間,你可以再修改一下。”
“不必了。”陸子安用小刷子將最后一處刷干凈:“已經做完了。”
李大師嗯了一聲,感覺喉嚨有點哽,他定了定神,站起來道:“我來拿吧。”
陸子安舒展了一下手指:“不用,我反正也要去臺上的。”
陸子安端著作品走上臺,所有參賽者不由自主地分立兩側,目光定定地看著這兩只鹿,眼睛都直了。
跟在后頭的李大師突然想起一件事,懊惱地拍拍額頭:之前明明說好會將這件作品封好,等到決賽時再取出來參賽的,剛才他怎么竟然完全忘了?
后臺的鄒凱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與有榮焉地道:“看,大師做完了!哇,他們都讓開了位置,看來大家都很有禮貌呢!好棒!”
但是直播間的畫風卻完全不一樣。
這一幕,隱約有點熟悉…
夾道歡迎…
夾痛了誰?
臥槽,神回復啊!
陸子安將自己的作品輕輕放到臺上,評委們也都坐不住了,紛紛走了過來。
“這皮毛的質感…真的是木雕嗎…”
有人忍不住伸手輕輕措了一下,驚疑不定地道:“真的是木的…”
看著鹿的厚角和皮毛,幾乎可以感覺到風吹過它們的身體,這也正是讓所有人感覺驚奇的地方。
“我只想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刻刀…真的能做到這個程度嗎?”他疑惑地看向陸子安。
陸子安微點下頷:“是的,刻刀可以做到。”
“我曾經見到過一個高人,他的畫有如實物,畫出來的動物栩栩如生,仿佛真的能跳下來奔跑一般,但是真的沒想到木雕竟然也能做到這個程度…”
陸子安微微一笑:“準確地說,木雕原應比畫更加真實才是。”
只是原本的木雕受限于材質,無法做到像畫畫那般富有神韻罷了。
眾評委圍著這木雕觀察了很久,有人遲疑地道:“這皮毛,是不是粘上去的?”
“不是。”上臺后一直沒說話的李大師開口了,他冷靜地道:“我親眼看著他制作的,每根線條每根絨毛,都是他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
其他參賽者也忍不住湊了過來,一起認真地欣賞著。
大屏幕上適時呈現出這幅作品的精細畫面,臺下瞬間響起一片驚呼。
這樣的木雕,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對傳統木雕的理解范圍。
主持人擔心又出現不可控的情形,定了定神道:“陸先生,請問這幅作品的名字是?”
陸子安神色平靜,目光直視著作品,聲音清冷地道:“拯救。這件作品的名字,叫《拯救》。”
拯救?
怎么會是拯救呢?
李大師下意識地皺眉道:“但是這只鹿已經死了!”
陸子安目光堅定:“它的眼睛雖然閉上了,但是它的腿還在用力!它不想死,所以它的同伴沒有放棄,一直在努力!”
主持人遞過一個話筒給他:“那么,請問陸先生,這件作品的立意是什么?”
“拯救我們的傳統文化。”陸子安接過話筒,目光炯炯:“這只奄奄一息的鹿,就象征著我們的傳統文化,雖然它現在已經越來越勢微,在時間的長河中茍延殘喘,有些人甚至覺得它已經死了,但是它沒有!它們還沒有放棄!它們的傳承人也沒有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