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航認真地看著他,正色道:“陸先生,請您一定收下,這是我爺爺的意思。”
“老爺子醒了?”陸子安思索片刻,盡量委婉一點:“說實話,我用不上這個,給我也是浪費了。”
“是呀,今天凌晨醒的,已經脫離危險了。”白梓航定定地看著他,眼睛充滿了內疚、充滿了真誠:“我知道以陸先生的技藝之高超,是無需白家絕技的,但是我們也確實是拿不出更好的禮物了,我們做不到雪中送炭,所以只能錦上添花。”
他頓了頓,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我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是這是我們全家的決定,以我爺爺的性格,如果您不肯收下的話,樹航是真的不可能留在白家了…”
這是道歉,也是補償,白家已經勢微,這已經是他們能夠給予的最好的禮物了。
陸子安沉吟片刻,也確實想不出理由拒絕,便只得點頭接受了。
白梓航高高興興地離開了,陸子安嘆了口氣,隨手拿起幾本翻了翻。
果然不愧是冬陽木雕世家,畢竟家蘊底厚,木雕技藝從微到精非常全面。
沈曼歌給他倒了杯茶,遞到他手里后斜坐在沙發扶手上,輕聲道:“子安哥,我覺得你不該收下這些書,這明顯就是燙手山芋啊!”
“我知道它燙手。”陸子安喝了口茶水,眼睛一亮:“嗯?蜂蜜柚子茶?”
“對呀,我自己做的。”沈曼歌笑瞇瞇地喝了一口,酸甜適口非常舒服:“怎么樣,好喝吧?”
“很好喝,比我在外頭買的味道都好。”陸子安喝了一大口,口齒留香:“你有這技術,夏天的時候都可以開家奶茶店了。”
沈曼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幽深,冷笑道:“算了,開不了幾天的。”
陸子安聽出她話音不對,疑惑地看著她。
“沒事。”沈曼歌隨手拿起一本書翻看著,淡淡道:“不過是我之前沒錢,跑去給人打工,段家總能給我攪和了,畢竟我沒成年,所以最后都不了了之,很多地方連工資都沒給我結,后來我也就不去做了。”
不然她再怎么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慘,只能在網吧里給人打掃衛生洗洗碗。
這個段家…
陸子安垂眸淺淺喝了一口:“你放心,段家給你吃過的虧,我都會給你找回來。”
似乎沒想到他會這么說,沈曼歌定定看了他好幾秒才微微一笑:“好,我等著。”
陸子安反正沒事做,剛好有人來修窗戶了,他也做不了木雕,索性就窩在沙發里看那些書。
一上午的時間,他把那些書基本都翻了個遍,連工人要走了都沒動彈。
“怎么感覺你挺不高興的?”吃飯的時候,沈曼歌奇怪地看著他。
陸子安回過神,倒也沒打算瞞著她:“白家的藏書有問題。”
“嗯?”
“缺張少頁。”剛好有一本在旁邊,陸子安隨手拿起來翻到某一頁:“你看這,它這上面寫的是高浮雕工藝,雖然高浮雕比較偏寫實,但是也會需要融合薄浮雕的基礎技巧,可是這上面完全沒有,這里少了一頁,然后就到了厚浮雕的打磨技巧…”
沈曼歌仔細地看了看,皺眉道:“你不說的話,我看不出來,因為它文字上還是銜接得起來的。”
“對,問題就在這里!”陸子安手指在桌面輕輕一敲:“每本都有這樣的問題,基本都是最精要的地方,缺一張,但是挑的位置非常有意思,就算是缺了,文字段落上還是能夠銜接得上來…”
他覺得,他好像發現了白家越來越敗落的真正原因。
白家這一代沒有接班人,并不是缺人,以白家家風來看,他們最不缺的就是合適的接班人。
他們缺的,是技藝。
白家絕技是真的絕了,被人為地截斷在了白梓航這一代…
不,或許更早,如果白老爺子知道的話,他應該能夠帶一兩個徒弟出來,可是他沒有,那就是說明他可能也不知道…
“趕緊吃飯。”陸子安匆匆扒了幾口飯就起了身:“等會我們去趟醫院。”
見他進了房間,沈曼歌連聲叫他:“你記得打個電話給白梓航呀,我之前好像聽有人說他們準備回老家!”
“知道了!”
陸子安給白梓航打了個電話,讓他們都在醫院等他,白梓航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但還是答應下來,然后就退了票,沒有絲毫猶豫。
掛了電話后,陸子安在桌前坐下,隨手拿過一塊木料,揮刀動手。
冬陽木雕藝術性強,它以浮雕技藝為主,設計上采取散點透視、鳥瞰式透視等構圖,布局豐滿,散而不松,多而不亂,層次分明,主題突出,故事情節性強,因而深受收藏家喜愛。
而白家的絕技在于鏤空雕、浮雕、陰鏤空雕等多種手法的揉合,尤其以鏤空為最。
冬陽木雕一般采用柔性造型的方式,即運用感性、動態的線和面,盡量避免出現靜止、剛性的直線和幾何平面,以弧線、曲線及由它們產生的拋面、曲面所構成的造型,具有一種節奏和韻律的美。
而白家藏書缺的那些頁面,恰恰是這些細節處理的精要。
缺了這些,白家人就算是基礎打得再好,也只能做出普通的木雕,熟練有余而靈氣不足。
除非白家能出一個聰明絕頂、能在接受前人知識的情況下依然專注于突破的人。
以目前的狀況來看,顯然這個人沒有出現。
陸子安深吸一口氣,刀尖如浮光在木料上劃過。
這塊木料是一塊雞翅木,木料比較普通,紋路不夠流暢,但是用來做示范還是足夠了。
他將這木料切成了正五邊形體,每個面用的雕刻技藝都不一樣。
刀子深入淺出,分別采用鏤空雕、浮雕、淺浮雕、圓雕、陰鏤空雕等多種手法,雕刻的都只是一條錦鯉。
每條錦鯉都活靈活現,騰挪扭轉姿勢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是,它們都沒有眼睛。
當最后一個面雕刻完畢,陸子安長吁一口氣,也沒有打磨,直接將它裝進了袋子里:“走吧。”
沈曼歌已經準備妥當,見他興沖沖就往門外走,連忙一把拉住他:“你穿上羽絨服啊,屋子里暖和但外面很冷的!今天才一度!”
“啊,我忘了。”陸子安拍拍頭,把袋子遞給她:“對了,我還要帶把刻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