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賈元春派來的人?!
孫紹宗登時徹底清醒了,自床上長身而起,狐疑的打量著那人,卻又不發只言片語。
按理說,自家畢竟與榮國府有姻親關系,賈元春又不是親自私相授受,只不過是派了個小太監過來傳話,雖然漏夜前來有些不妥,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眼下皇帝剛通過通靈寶玉,追查到了義忠親王頭上,誰知道他會不會因此,懷疑榮國府那塊玉的來歷?
若真是如此,賢德妃怕是失寵在即,自己這私下里與她有所聯絡,若是被人察覺了,豈不白白受了牽連?
說來也是賈寶玉多事,非要把消息傳遞到宮里,這下要是鬧不好,可就把全家老小給坑了!
孫紹宗這邊兒還沒拿定主意,到底要用什么態度面對賢德妃派來的人,那小太監卻已然被他瞪的渾身發毛。
局促的咽了口唾沫,訕訕道:“大人,娘娘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弄清楚,陛下如今可曾熄了雷霆之怒?可有…可有常駐乾清宮的意思?”
原來是想問這個。
孫紹宗依舊未曾作答,反而從衣襟里扯出懷表,迎著外面灑進來的月光一打量,發現已是亥正二刻晚上十點半。
這么說,自己已經睡了三個時辰。
自己離開乾清宮的時候,皇帝肯定是處于怒不可遏的狀態,但眼下是喜是怒,恐怕就要取決于忠順王從義忠王府,到底帶回來了些什么消息。
至于會不會常駐乾清宮么…
以孫紹宗的判斷,大約是不會的,畢竟查出‘豹胎易筋丸’之后,已經證明威脅并非來自景仁宮方面。
而廣德帝眼下最要緊的,就是生一個兒子出來,自然不可能徹底放棄抱窩計劃。
當然,考慮到那毒藥的特性,廣德帝可能會清心寡欲一段時間,確定體內沒有殘余的毒性,才會搬回景仁宮。
“大人。”
那太監見孫紹宗看了時間之后,依舊是默不作聲,不覺有些急了,尖著嗓子道:“咱們娘娘的娘家,與您府上畢竟是姻親,您就真忍心瞧著咱們娘娘憂心如焚的,卻連個口風都不肯透露?!”
口風?
皇帝的喜怒哀樂、起居住所,是那么好打聽的?!
沒事兒的時候,自然一切好說,但真要是細究起來,扣上一頂妄揣圣意居心叵測的罪名,卻是分分鐘的事兒。
尤其是眼下,廣德帝剛剛遭受了致命威脅,正是多疑易怒的時候。
雖說未必會把孫紹宗這個功臣如何,可只要在心里,把對孫紹宗的評價降低幾分,那無形的損失可就海了去了。
從這方面考慮,孫紹宗合該守口如瓶才對。
然而問題是,孫家的確與榮國府有姻親——準確的說,他還布了種在賈家女兒肚子里。
這不看僧面看佛面的…
而更現實的顧慮,則是賢德妃到底會不會失寵。
一旦自己斷然拒絕,必然會得罪賈元春,如果事后她卻沒有失寵,甚至反而誕下太子…
這左右為難的!
眼下怕是只能先忽悠一下,讓這小太監知難而退了。
想到這里,孫紹宗肅然抬手,指著對面的明德堂道:“你可知今天在明德堂里,已經死了足足七個?!”
說著,他的嘴角微微上挑,露出幾顆森森的白牙,居高臨下虎視眈眈的盯著那小太監,一字一句的問:“你確定,真的要問個究竟?!”
這就是欺負對方信息不對稱了。
永寧宮試藥弄死了幾個人的消息,估計宮里已經傳開了,但到底為什么要試藥,卻未必有多少人知道。
因而孫紹宗先提起這事兒,然后又逼問對方是否真的想問個究竟,就是想讓對方胡思亂想、自己嚇唬自己,繼而知難而退。
果然不出孫紹宗所料,那小太監聞言一縮脖子,面色變了幾變,欲言又止了兩次,最后苦著臉道:“大人,您…您總不能讓奴才就這么回去交差吧?”
“好吧。”
知道他心下已然慫了,孫紹宗‘無奈’的嘆了口氣,擺出一副‘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的’嘴臉,陰惻惻的道:“既然你非要問個清楚,本官就…”
“奴才…奴才…”
那小太監眼見孫紹宗這般惺惺作態,愈發不敢拿耳朵去接——畢竟在皇宮之中,多聽幾句就丟掉腦袋的傳說,可是足足有幾百年的歷史了!
因而他倉皇的退了半步,顫聲道:“奴才…奴才先回去向主子稟報一聲!”
說著,轉頭便沖出了貞順齋,貼著墻根兒螃蟹似的一通橫挪疾走,眨眼間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也不知這廝回去,到底要說些什么交差。
管他呢,反正自己壓根就沒泄露半點有用的,日后真要是被人揭發出來,也完全可以搪塞過去。
不過…
眼下怕是不能繼續在這貞順齋久留,否則賢德妃再派人來,可就不好搪塞過去了。
因而孫紹宗簡單的整理了一下儀表,便邁步出了貞順齋,打算去對面的明德堂躲一躲,順帶也看看秦明等人有什么進展。
話說,這賈元春不是以穩重大氣聞名么?怎得也不想清楚,就派了人來?
不過轉念一想,賈寶玉在民間都被捧成了天縱奇才——賈元春這做姐姐的,搞一個穩重大氣的人設,又有什么難得?
看來傳言果然不能盡信啊。
“孫大人、孫大人!”
正暗嘆賈元春盛名難副,孫紹宗卻又聽人呼喊自己。
循聲望去,卻見那臺階的陰影里,依稀又是個陌生的小太監,看那鬼鬼祟祟的模樣,就知道不可能是替皇帝傳話的。
這怎么又來一個?
卻不知這回是哪家嬪妃派來的。
孫紹宗狐疑的站住了腳步,依舊等著對方主動開口,好來個后發制人。
誰知那小太監往前湊了幾步,卻是壓低嗓音道:“奴才是奉了賢德妃娘娘的口諭,來求大人指點迷津的。”
不是吧?
竟然回來的這么快,而且還換人…
不對!
永寧宮雖然離著景仁宮不遠,卻也不可能這么快就能往返。
孫紹宗試探著問了句:“你家娘娘,怎的這時候讓你過來了?也不說再等等。”
這話自然是在試探眼前這個小太監,知不知道前面那個的存在。
卻聽那小太監牛頭不對馬嘴的道:“大人有所不知,子時以后宮里盤查更緊,反倒是眼下最好便宜行事。”
果然不是一路!
這顯然是有人嫉妒賈元春得寵,所以假借她的名義前來試探虛實,也好來個一石二鳥!
可問題是…
到底前面那個是真的,還是后面這個是真的?
又或者…
壓根就沒有真的!
越想越覺得最后那個答案,恐怕才是真相,孫紹宗背后不禁生出些涼意來——這宮里的勾心斗角,果然讓人防不勝防!